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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天国之钥 11 与天使的相会 | 天国之钥

2025-02-17 14:13 p站小说 69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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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马里诺给他带来好消息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了这消息。甚至有很多脑子灵光的人,即使只得知“梵蒂冈下定决心重建圣伯多禄大教堂”的消息,就推测出了海瑟克莱坦会为康达里尼家族“出征”参与大教堂建设的事,并开始跟海瑟套近乎。即便没有这些人,马里诺带海瑟参加的应酬与交际也陡然增加了不少。本来,海瑟还想在完成圣母像之外,再挤出点时间把少女像也完成;但是看现在这架势,想完成圣母像时间就已经很紧张了,少女像恐怕是完成无望了。
  天气逐渐转冷,这个冬天降雪连绵。在这样的寒冬中,威尼斯城突然变得躁动、热闹起来,那是因为1505年的圣诞节要到了。在应酬与雕刻中疲惫的海瑟,真心期待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得到休息。当然那是办不到的:圣诞节来临前一天中午,海瑟就不得不跟着马里诺见了不少威尼斯城的大人物,应酬持续到日暮时分;当海瑟赶到姐夫家共进晚餐时,天都黑了,但姐姐和姐夫还在等他,毕竟如姐姐所说,“海瑟下次在威尼斯过圣诞就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一起来吃的还有亲人都不在身边的灰伞,她给海瑟带来了一个遗憾的消息:本来说好今晚一起度过平安夜的小百灵,因为临时有无法推脱的着急事,来不了了。
  在这平安夜的家宴上,海瑟感到了久违的放松。他也知道,这放松是一闪而过、不会久留的,明天天一亮他就要回到应酬与赶工中去,所以特别珍惜。在饭桌上,面对亲友的祝贺,海瑟也祝贺自己,一遍遍地许下宏图壮志,用这这股高昂感和大量的葡萄酒来麻痹自己。可是,当他从麻痹中醒来时,只觉冰冷僵硬,悲怆莫名。姐姐和姐夫关心地让海瑟今晚直接留宿,海瑟却担心自己这样下去恐怕要失态。于是,略带强硬地推脱了旁人的挽留,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去了附近的教堂,去听教堂的合唱团唱圣歌。
  圣歌恢弘、壮美,透过无形的旋律传递着金色的光辉,海瑟沐浴其中颇受感染,只觉肉身温暖而灵魂洁净,所有的烦恼一时间都飘散不见。在这无边无际的美丽光辉中,海瑟轻易地说服了自己:凡世的寿命只是短暂的,死后的世界才是永恒的,死后再回头看生前,所有在意的人事物都只是渺小的沧海一粟罢了;有什么遗憾,有什么亏欠,都待自己完成光辉的大业,拿到了稳稳的天国之钥,带着亲人和朋友们一同进入天堂,然后再在那永恒的王国中慢慢弥补慢慢偿还吧。
  就这样,听着圣歌的合唱,海瑟陶醉在庄严的温暖中,心思终于沉静了下来。圣歌唱完,下一阶段是迎接圣诞的庆祝游行,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参加,无法抵御寒冷的老人和体弱者也站起来准备回家了。海瑟自然也随着众人起身,可是刚往后排走出去没几步,圣歌的力量快速消散,海瑟就如棉花布偶的身体被抽空了般,无法控制地瘫坐在了教堂后排的一把长椅上。他勉力抬起一只胳膊把住座椅靠背,设法借力重新站起来,可是双腿却麻木地使不上劲,一时间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了长椅上。同时,庞大的疲倦感混杂着些许悲伤和些许失落席卷而来,让人渐渐不想起来了。
  “睡吧。”海瑟轻声劝慰自己,“休息一下,不要思考了。”
  这话还没完全说完,海瑟就已经侧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教堂里空无一人,外面的街道上也完全没有庆祝游行的人声。一切都是如此寂静,要不是因为起身的时候传来了骨关节的嘎吧声和长椅的吱呀声,海瑟简直要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他发现,自己瘫倒时原本还垂在地上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搬到了长椅上,还被盖上了毛毯。
  努力站起身,此时的海瑟依然不确定自己是真的睡醒了,还是仍在梦中。身体的感觉既疲乏又飘忽,所有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带有一股不真实的朦胧感。他缓缓四顾,看到整个教堂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但还能勉强看到离开的门是开着的;在这黑暗的教堂中,唯有十字架前面的一小块区域被天窗上投下的璀璨星光映照得稍微明亮一点,这是建筑师的巧心与天气变化的巧合构成的小小奇迹。
  “得……回去,雕圣母像……”海瑟含混地自言自语,身体却没有回应这话的驱策。也不知是因为确信自己在梦里,还是被那朦胧的星光所吸引,海瑟困顿的双腿拖拽着他的躯体,慢慢向着教堂的前方挪了过去。并不长的路途,海瑟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好不容易来到了那片星光下,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咚地一声跪伏在了地上。海瑟甚至没有余力抬起脖子去看一眼头上的星光,但是,因为周围飘荡起来的闪着微光的尘埃,他有种被神看着的感觉。
  既然已经被神注视着了,不能再有所隐瞒。海瑟想说点什么,支离破碎的思考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语言,未经思考的话音却自动从嘴里钻了出来。
  “主啊,请救救我吧。”这声音一出来,连海瑟自己都为它是如此困倦苦楚而惊讶,“请您指引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现在走着的道路真的是正确的吗,我可有资格称自己为主的仆人?”
  和当初石像下的倾诉不同,这次海瑟几乎是马上就得到了回应。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教堂的黑暗中蓦然响起,声音的方向无法分辨,连性别也难以确定;唯一马上就能确信的是,这声音空灵悠扬,有着管乐器的纯净回响和弦乐器的绵密波纹。
  “主的孩子,你犯下了什么罪过,又有怎样的烦恼?说出来吧,然后就会得到指引。”
  这声音若说是神的话语未免单薄了些,可又超越凡俗,这大概就是天使吧?海瑟觉得这话语流淌到自己的心里,如清泉水般,弥补了裂痕、镇压了躁动,让早已停摆的大脑恢复了部分运转,变得能够编织话语了。
  “我是一名战士。”海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景色,“我击杀了吃人的怪鱼,消灭了拦路的老虎,斩首了恐怖的恶龙。在这个过程中,结交了许多可靠的朋友,也广受村民的喜爱。最近传来消息,教宗发动了十字军大远征,需要忠于天主的强悍战士去参加,村长马上就帮我报了名;村民们对此也很期待,有的送给我祖传的剑,有的帮我缝制征途所需的棉衣。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我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好上阵杀敌的工作,而且山野林间也还有许多害人的恶兽,远远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这样的我,就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海瑟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他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过了几秒,天使的声音凛然响起,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擅长与魔物战斗的人未必擅长上战场。你既然已经确认自己有着搏龙击虎的武艺,就应该选择最擅长的方式来荣耀你的主。”
  “是,说的是啊。”海瑟依然眉头紧皱,“我也知道,人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式来荣耀上帝。但是,又不是所有方式之间都能相比。”他的声音里颇多纠结,“因为这次大远征,是一次百年不遇、千年难求的机会,其他一切能为主做的事情恐怕都不如这件的百分之一光荣;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如果我不加珍惜,而是继续与山野中的野蛮恶兽为敌,那么可以确信这样的机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的余生恐怕都要为错失了这次机会而后悔啊。”
  “神和神的天国都在天上,”天使的话语放缓了语速,“可是我们无论如何努力仰望,都只能看到一片蔚蓝呢。是太遥远了看不着吗,还是说天国的基座从我们这个距离去看就是那样的呢?”声音停顿了停顿,继续道:“我们看蚂蚁搬家,每只蚂蚁搬的是什么、是大是小,即便以卓越的视力看清了,也无需介怀;上帝从极高处俯瞰着人间,无论是参与十字军远征这样的极大的义举,还是帮助邻人这样的小小的义举,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内心真信、言行循教,便足以被认可进入天堂了,你要那‘极大的义举’多出来的部分又有什么用呢?”
  呼,海瑟长出一口气,但这并不能驱散其脸上和心中的阴云。“我自己是怎样都好,但是我还有涉及别人的罪孽。”海瑟第一次在石像以外的地方说起这些,“我玷污了别人家清白的女孩,而且还因为周围的压力而没法给她以正式的身份,罪恶深重。所以我不光要考虑我自己,更得把她的份也算上,得能捎带上她才行。”
  这次,回应稍微晚了一会。“你玷污了别人家清白的女孩子啊,”天使重复道,声音却意外地显得轻灵了一些,“那确实是巨大的罪孽,有一座山那么大。不过,”海瑟仿佛听到那声音的来源稍微靠近了些,“在审判的时候具体是怎样,你的罪恶思想、罪恶行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看对方的想法。如果在那最终的审判中,那孩子不指控你,或者是对你表示谅解,那你一定能够得到轻饶。所以,怎么样?在你看来,你会被她控诉吗?”
  “这个,我……”海瑟迟疑了。他想象不出来小百灵为这事控诉他的样子,但是更不敢直接判断小百灵不会这么做,他觉得如果这么说了,这本身就也是罪过了。
  见海瑟也说不出来什么,那声音就继续说了:“如果你认为她不会控诉你的话,那你一方面不用担忧赎罪的问题,另一方面更要好好珍惜她,多给她看看你在山野林间狩猎魔物的飒爽英姿,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轻易投入那异国他乡的战场上去,再不复返。”
  “我不知道。”海瑟沉重地说,“我不知道我有哪里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我和我之前的妻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我不知道如她那样的‘一见钟情’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她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那是真正的爱吗?还是说,只是少女的蒙昧呢?”
  一番话说完,周围陷入了寂静。长久的寂静。和之前一样,教堂内外任何声音都无法听见,可能已经是后半夜了吧。
  这寂静持续了好一会,海瑟才隐约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来到自己身边。然后是一些细微的响动,听不出来代表着什么,他也不想去判断,他只想静静等待解答。终于,他再次听到了那声音,从他面前极近的地方——
  “海瑟,海瑟克莱坦,海瑟哥哥。”她轻声呼唤着,那声音已经跟海瑟所熟悉的声音很接近了。海瑟慢慢抬起头,劳累的躯干发出干枯的抗拒声。只见一位修女以较为轻松的姿态坐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鞋子已经脱在了一旁。这修女有一双既深邃又澄澈的眼睛,她见海瑟与她目光相汇了,才用一只手摘下头纱,露出来了深酒红色的头发。这头发与清冷的星光相混合,看上去是一片夜空般的深紫色,让海瑟看直了眼。
  “……天使……”海瑟嗫嚅道。
  “是小百灵哦。”她微笑着说,“但说是天使也没什么错。”
  要说惊讶,海瑟还是有点惊讶的,但只有一点。他惊讶于会在这里遇见小百灵,而不惊讶于之前与之对话的原来是她。并非是他早就猜到天使就是小百灵,而是因为认为小百灵就是天使也完全正常。
  抚摸着海瑟的肩膀,小百灵温柔地说:“这世上是不是有和日久生情一样牢靠的一见钟情呢,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哦。因为我对你,可不是前年春天一见钟情,而是恋慕已久了。”
  “哎……”海瑟满是困惑,他努力去回忆,也想不起来自己在更早的时候何时见过小百灵。
  “1497年。”小百灵说出了她与海瑟初见的时间,“那时,你因为没有得到艾伯哈德二世的任命,离开符腾堡,带着妻子翻越阿尔卑斯山,一路游历,其中有一站就是威尼斯城,你在威尼斯城待了几个月。最初你们没有住进城去,而是住在了威尼斯城外一座修道院‘善导圣母修道院’里,有这事吧?”
  海瑟点点头,“是这样的,”他说,“那段时间我每天社交太多,可是朱莲又体弱多病,我怕把她累着,就把她留在城外的修道院里休息,我自己进城处理各种事情。直到十天后,处理完了,才把她也接进城里。”
  “可不止十天吧,你们在善导圣母修道院住了十九天。”小百灵纠正道。
  “你也在?”海瑟有些惊讶了。他再次审视了小百灵的装束,揣测道:“你莫非,就是善导圣母修道院的修女?怪不得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世……”
  “那是一部分。”小百灵认可地点了点头,“很多修道院都会收留弃婴,但那座修道院和别的修道院不同,里面有很多小孩子,生活条件也比较好,那是因为只有带着大量金钱的弃婴会被他们收留,而没有带钱的贫穷弃婴就会被送到别的修道院去。那家修道院之所以条件那么好,能够长年受到各种大额秘密捐赠,正是因为很多权贵知道自己的骨肉生活在那里面。我能在那里长大,想必也是因为我是哪个大人物所不能承认的孩子吧。他们只管把我们好好养大,并把关于我们身世的秘密彻底禁绝,除此之外,我们不在修道院的时候干了什么,以及有的人长大后消失到了哪里去,他们就并不在意了。所以我被起的名字也随意而没有意义,还不如个编号,倒是我自己起的‘小百灵’可能更具有真名的价值。今天能在这遇见你,只是因为这间教堂今晚要办合唱与游行,人手不足,借人借到我们那去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被派来帮忙,打扫卫生的时候就看见你竟然睡在这了。”
  “原来是这样……”海瑟有些出神,“所以你的身世必须是‘来历不明’,查不清楚,也不便追究。”
  “是的。然后呢,”小百灵把话题拉了回来,“那年,在修道院,你不在的时候,我结识了你的妻子,朱莲姐姐。起初是她在修道院里散步的时候与她搭话的,后来她在屋里的时候我也老往她那屋跑了。”
  猛地,海瑟再次凝聚视线,盯住了小百灵的眼睛:“所以,你对她……可不光是知道而已,你跟她交往不少?对吗?”
  “是啊,朱莲姐姐真的是个优秀的、智慧的人。”小百灵怀念地说,“她虽然因为身体状况不好而不太擅长出去走动,但是又很博学多识,能给我讲许多故事,讲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只会讲圣经故事的嬷嬷们有趣多了。而且她很有耐心,无论我对她讲给我听的内容的哪个部分有疑问,她都会耐心地通俗地给我解答;解答完了之后,还能想得起来原本说到哪了。”
  “她确实是这样的人。”海瑟再次低下了头,声音变小,几不可闻,“而且,她也一直挺喜欢小孩子……”
  “一边在朱莲姐姐的房间里聊天,”小百灵继续说,“一边我就吃了好多你们带来的好吃的,还看了你带去威尼斯、暂存在修道院里的两个雕像。”
  这是海瑟都已经因为记忆的久远而忽略了的事,让小百灵这么一提醒,惊得整个身体跳了一下。“那个,啊啊,就是说,我当时带去的那两座石雕……你看过了?”
  这反应好像很合小百灵的意似的,她嘿嘿一笑:“看过了哦,从那个时候你雕刻的就已经是那种题材了……不过好像你们这一流派一直以来就是以雕刻这种题材而闻名的吧?朱莲姐姐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还能回想得起来哦,那两座石雕,毕竟当时感到很受震撼嘛。一个是绑得跟我那天在‘奥林匹斯山’里一样的女孩,平躺在那里,两腿分开,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身上虽然穿了衣服但可能比没穿还赤裸,露出了一边乳房,下体虽然盖着布料但也能清楚地看清那里的形状。还记得吧?”
  “记……得。”海瑟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虽然是与自己有过多次肉体欢爱的女子,但毕竟是在教堂里,在圣洁的祭坛前和清冷的星光下,海瑟还是觉得讨论这个有些不便。“那座雕像后来在威尼斯城里被神秘的大人物买走了,所以我也不清楚买主到底是不是威尼斯人,以及现在被收藏在哪里了。”
  “另一座石雕呢,还是好好穿着衣服的。”小百灵接着说,“是一位中年女性,身穿长袍,手脚戴着镣铐,跪在地上,以祈祷的姿势双手交握,眼睛里滑下泪珠。”
  “嗯,是啊。”海瑟点点头,“那部作品后来在博洛尼亚被一位学者买去了,说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人因无知与无力而感到的痛苦。”
  不知为什么,这话让小百灵的嘴角更加上扬了一些。“无知的痛苦啊……可能确实是那样呢。虽然你可能没见过我,就算见过大概也不会对这个小修女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是我可是在朱莲姐姐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看你看了好久呢。”她轻声述说着当年的事情,“因为当时嬷嬷们跟我说的都是要远离男人嘛,所以我就想好好看看,你到底是哪点好,让朱莲姐姐这么优秀的人成了你的妻子。”
  想象着那场景,海瑟紧张了起来,有种被审视的感觉。“那……她怎么说的?”他问。
  “她说你这人有知识,有道德,是个有意思的可信赖的人。”小百灵传达跨越多年的话语。
  海瑟轻声长叹:“把有知放在有德前面,这确实是她本人说话的风格。她对知识的景仰,也是我们在繁华的威尼斯驻留几个月之后决定去博洛尼亚的主要原因。可惜我这人并没有多有知,也没什么品德——在她离世之后没几年就对别的女子犯下了这么多罪孽,而且现在还添了一条,就是让受害者于那么小的年纪就看到我那么露骨的作品。”
  “你一直对此抱有负罪感吗?”小百灵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问他,“你们没谈过你们创作这种石雕究竟好不好的问题?”
  “没谈过。”海瑟坦白,“但是当时也说不上什么负罪感。当时青春年少嘛,觉得什么都是欣欣向荣的,天空都是万丈响晴的,就算知道自己雕刻的这些东西为大庭广众所不容,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她和我们的女儿双双去世之后,我逐渐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主对我的惩罚。但是我又没有别的手艺,雕刻的时候也只有雕刻这些才能有效率,所以就只能自暴自弃,这样蹚在罪恶的泥泞中苟活了……所以,这样的我,居然还有资格触碰天国之钥,我是真的……真的要痛斥自己,为什么这样还不满意,还想继续我的罪孽!”
  正当海瑟的音量变大时,他被人抱住了。厚厚的麻布修女服没有什么柔软的触感,但还是从布料的另一边还是传递来了鲜活的体温。怀抱着海瑟,小百灵贴近他的耳朵,轻声但郑重地说:“没关系海瑟,你没跟朱莲姐姐谈过这个问题没关系,我替你问过了,在1497年。我问她,这些雕刻,难道不是有罪的吗,难道不是引人作恶的吗,难道不是劝人堕落的吗?朱莲姐姐的回答,我现在告诉你——
  
  “她说,凡关心这个问题的人,都是期待着世界变得更好的。更好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它好在什么地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每个人都不一样,但起码能找到一些共同点,那就是,我们希望人不要作恶,不要做伤害别人、令别人痛苦的事情,已经被伤害的人能够得到道歉与弥补。如何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呢?有一些自然而然的想法是限制人们的求知,免得受到诱惑、得到禁忌的知识、变得堕落;这种想法过去和现在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这办法可能是不行的。世上有这么多为非作歹的人,哪有几个是被人传授过犯罪方法的呢?人类不是本就负有原罪的嘛,那么,不让人了解他人是如何作恶的,不让人们知道世界上出现过残酷的事情,那也只是让决心作恶的人采用原始而野蛮的方法去作恶,愚笨地造成过度的破坏而已,不会对把世界变得更好产生什么帮助。
  “她说,要让世界变得更好,唯有多知。切不可人为阻碍知识的传递,让大家都能去了解各方各面各种各样的事情。人越缺少知识就越狭隘,会把一点小小的事情当作值得为之赌上自己与他人性命的大事;而知道得越多,就越是能够理解别人,也更珍重自己与他人的生活。通过接受更多教育、学习更多知识、了解更多观点、获得更多信息,人就会变得更加能够理解他人的心情,理解与自己不同的人的想法,理解这个世界本就是由多种多样的人事物构成的,理解自己的行为将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让别人产生什么样的感受。如此一来,虽然这个人也了解什么样的行为会令别人痛苦、犯罪行为是如何进行的,但是因为理解对方的感受,能够预想到对方的痛苦,而选择不这样做。美好世界里的人,不应该是心怀歹念,只因不知道作恶方法而无法实行;而是有着足够的知识与技能,有着想做就能做到的能力,却因为一颗能够理解他人悲喜的温柔的心,以及知道天大地大世间多彩不值得为一时仇怨钻牛角尖,所以选择不要采用罪恶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她说,海瑟打造的这些雕像,虽然雕刻了激烈的内容,但并没有把欣赏者们变成残暴的人;相反,欣赏者们爱着雕像里的角色。确实大家欣赏的是女子被束缚起来的内容,享受着这个过程;但是,即便是虚构的人物,大家也并不希望她被残害,并不希望这个雕像背后故事的结局真的是悲伤与不幸。有的人会想要把她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有的人会希望自己成为她的支配者,在精心打造的安全又温暖的牢笼中与她一起享受这种游戏的快乐;也有的人会希望自己经受相似的待遇,这也不过是开启了一种并无害处的娱乐方式。就算有人真的因此而产生了对无辜者施暴的念头,那种情况的发生也不会比吃过美味的烤猪之后下一步想烤人来得更频繁。当然,海瑟所在这一流派的雕塑等艺术作品,再怎么说也只是这个世间所有有趣的知识与观念的小小一部分,指望仅凭它就能有什么教育意义也是过高的期待;但只要这个火种还在跳跃着,还在不断地有新作品产生出来,就在给这个世界增加色彩,和其他知识与观念一样,让接受、了解它们的人把世界变得更好。
  “她也教育我,说不要满足于学好嬷嬷们教的东西,还要到外面去多看多学。要去农田里看看小麦与杂草有什么区别,要去铁匠铺看看铁匠怎么锤打铁锭,要去旁听法庭的审判,要去病患的家里看看伤病是什么样的、医生又是怎么治疗的,要去花坛尝试记住花朵半开时花瓣的形状,要观察马牛羊走动时以什么顺序迈动四肢,要与修道院里的各位歇脚旅人搭话,问问他们做何营生、来自何方。不要急着去判断、去品评,而是先学习、先试着理解。绝大多数见识都等不到实际运用的机会,但在这个过程中,人就在变好,人眼中的世界也在变美。
  “她说,所以,海瑟不光是他自己这个人好,而且他所做的工作也在让世界变好。和海瑟在一起不仅有着个人的幸福感,也有着添饰这个美丽世界的成就感。她说她很庆幸。”
  
  长长的回忆讲述完,海瑟虽然咬着牙什么都没说,但热泪已经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一方面是负罪感得到开释的解脱,另一方面也是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妻子话语的欣喜。“谢谢你,小百灵。”海瑟努力抑制着声音的扭曲说,“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天使,天国的朱莲通过你,把她要告诉我的话传达来了。”
  “哼哼。”小百灵发出了得意的笑声。她更用力地抱紧海瑟,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坚定地说:“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对你心怀恋慕。可惜朱莲姐姐已经捷足先登了,我只有羡慕的份。但是现在不同了。一听说你回到威尼斯了,我赶紧就去见了你,然后得知朱莲姐姐又先走一步了。我就想啊,朱莲姐姐如果知道是我陪伴在你身边,一定也会放心许多。何况,海瑟你虽然脸上多了些许疲惫、眼睛中添了不少阴霾,但你的灵魂仍是和当年一样,我又怎么肯撒手,把这样的你拱手让给别人呢?”
  长久以来的迷惑得到了解答,海瑟全身放松,想不出要说什么。教堂内沉静了许久,海瑟才逐渐积聚起力气,支起上半身,轻轻把小百灵推开一点,盯着她的眼睛:“我可还记得啊,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说,我前年这次来威尼斯,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到朱莲成了我的妻子的时候,你怎么那么惊讶,你不应该是知道她是我的妻子的吗?”
  “啊,那个啊。”小百灵装模作样地轻轻掩口,“当时确实惊讶到了嘛。只不过,惊讶的不是你俩结婚了,而是惊讶于朱莲原来就是之前说的那个能保护你的大姐姐。在我印象中,她就是个充满智慧但身躯病弱的形象,没想到还有过那样的时候。”
  “是啊……虽然虚弱,但她还很有勇气。”海瑟怀念地点了点头,又沉思了些什么,终于下定了决心,望向小百灵澄澈的眼睛。
  “小百灵,托你的福,今晚我再一次想起了朱莲在我身边的感觉。”海瑟声音里略带颤抖,但是语气果决,“借此,我也再次确认了,朱莲在我心中的影响力是不可磨灭的。我怎么也忘不了她,她是我心中无人可以取代的、世间最好的女人。所以,像我这样的人,也值得接受别人的爱吗?”海瑟知道,他这样问,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已经被两次救赎的他,此时也不想再仿若撒娇般地自我谴责了,还是选择向自己的愿望坦诚吧。
  不出海瑟所料,小百灵并没有露出生气或是困扰的表情,而是微微一笑,松开海瑟的身体,坐回自己的脚踝上,把之前摘掉的修女的头纱重新戴好,然后双手下垂并乖巧地交叠于大腿上。“海瑟你看,我是修女哦。”她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前那悠远的声线,“人们不是常说吗,说修女是嫁给了上帝的。那可是上帝哦?是世界的创造者,一切美德的诞生与归宿,一切智慧的源头和终结,连我们的救主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更别提世上任何一个肉体凡胎的男人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作为一个本应永伴祂身旁的小天使,在名为‘人生’的这白驹过隙般微茫的一瞬里,投向尘世中的温暖。这对神来说算得了什么呢?朱莲姐姐那边也是一样的。她已经到天国去享受了永恒的至福,绝不会为你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而感到嫉妒;正相反,与天国相比,人间想必是充满苦难的,所以,她那么爱你,一定希望能有人帮你分担世间的苦难、与你共享红尘的喜悦,能够少背负些伤疤,较为安详地迎来那最终的审判。”
  说到这,小百灵暂停了话语,身体稍稍前倾,抬起头略带仰视地看着海瑟:“可以吗,海瑟?替代朱莲姐姐陪在你身边的人,可以是我吗?”
  清澈的星光下,海瑟百感交集。他既怜爱又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圣洁的生灵,几乎可以看到她背后那对雪白的羽翼。他伸出手,拨掉小百灵的兜帽,抚摸着小百灵的头发,小百灵如被抚摸的小猫般乖巧地眯起了眼。海瑟顺势稍稍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小百灵毫无抵抗地就跟着海瑟手掌运动的方向倒伏在了他的腿上,变换了个侧卧的姿势。
  “谢谢你,小百灵。”海瑟的声音里已经恢复了笃定,“我知道要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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