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去，天气逐渐变热，1504年的夏天来临了。早晨，威尼斯城外多年商贸车马轧出来的宽阔大道上，一辆马车缓步行进着。乍一看好像是和前年一样的光景：车夫驾着马车，海瑟露天躺在无棚的车斗里，脚边放着一座毡布盖着的雕像。不同的是，这次马车的行进方向和之前是相反的，它背对着威尼斯城；而且今天的天气也跟当时完全不同，阴而不雨，潮热难耐。海瑟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头汗，只得用袖子去擦，却又把袖口上的岩灰沾在了脸上，灰尘刺激得他连连打喷嚏。喷嚏让他从梦中彻底醒来，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乱七八糟地做了很多梦，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嘶……呼。”海瑟深呼吸。他觉得自己逐渐清醒，逐渐摆脱纷繁的梦境了，但太阳的暑热完全没法摆脱。“已经中午了吗？”他问车夫。
　　“还没有，先生。”车夫声音低沉，“但是快到了。”说着调转车头，远离大路，走向了一座小小的丘陵。
　　海瑟扶着车厢的边沿站起身，在丘陵上高耸的植物间，看见一个灰色的塔尖，那是此行的目的地，一座废弃教堂的塔尖。这里曾是一个修道院的选址地，但是刚盖完教堂就荒废了。原因不为人知，只能从流言中听说，似乎是背后支持这座修道院建设的贵族发觉了工程中的贪污现象，进而认为这个选址也有问题，决定换个位置重新建造。总之，现在这个教堂被转手给了商人，商人之间又转手几次，现在的所有者似乎想把它打造为仓库和旅社而又缺乏资金，就先作为仓库晾着。能找到这样宽敞合适的展览场地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这也是上次狂欢节展览之后，有热心参观者牵桥搭线，才得到了这么好的机会。
　　穿过森林、进入丘陵的路狭小颠簸了许多，海瑟不忍心听马匹的痛苦嘶鸣，从车上跳了下来，遇到沟沟坎坎还帮着推车。幸好树林不算太深，教堂的建设处高度更是不高，海瑟和他带来的雕塑很快就运到了那教堂门前。
　　抬头仰望，海瑟有点被这废弃教堂庞大的轮廓震撼了。这教堂主体高约二十米，钟楼最高处高度可能超过了三十五米；虽然放在城市里也不算什么庞大的建筑，但在这小丘陵上，实在是俯视山林的异类。而且，这所教堂废弃时只能说是完工了九成而已，内里与表面都峥嵘简朴少有装饰，又以这样大的块头俯视着海瑟，海瑟恍惚间觉得自己面前的好像是一位光着上身、刀疤纵横的巨人，正审视着他，判断着他的斤两。
　　“先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海瑟的思考，“那我们就把这尊雕像也搬运进去了。”说话的人是一位壮硕精干的搬运工，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跟他一样装束的人。这些人是老鲍设法找来的、打从第一次办展览时就负责了搬运工作的工人，业务纯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不多问、对自己搬了什么守口如瓶，如今已经深得海瑟等人的信赖。
　　“是啊，搬进去吧。”海瑟说。搬运工们也不说话，只有为首的点点头，其他人围在马车边，熟练地拆车板、穿绳，然后随着号令一齐发力，将沉重的石像轻缓地提起，再慢慢地放下，放在了小推车上，向教堂内运送过去。
　　信步走进教堂前厅，海瑟发现地上本就是半成品的石板地面已经坑坑洼洼，但搬运工们已经提前用土和砂石填好了供石像进入的通道。更深处的正厅里，海瑟本以为肯定得和以往一样用火炬来照明了，但实际情况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这教堂虽没有完全完工，但彩色的窗户玻璃却已经好好装上了。和那些更豪华精美的教堂相比，这座教堂打从设计之初就没有准备把彩色的玻璃拼成什么图案，但此刻造成的景象已经足够震撼了。透过两侧各两个竖向玻璃窗的阳光变得五光十色，再在教堂内重新交融，轻轻洒在教堂正厅中央已经摆好的七座雕像上。太阳的位置慢慢移动，各色的玻璃又厚薄不均、不甚平整，光线在厅内的重新交融也不那么充分；凑近了看，海瑟看到自己的浅灰色雕像上有着隐约可见的各色光彩缓缓流动，仿佛自己的雕像也在慢慢地动了起来。原本，作为雕塑者的海瑟往往只能以专业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作品，而此刻，一股陌生感让海瑟忽地感受到了一下作为观众看到这些作品时的惊喜；这感觉转瞬即逝，但已经足以让海瑟的心脏怦怦直跳了。
　　与海瑟前后脚，几名搬运工也把海瑟最新打造的石像推进来了。他们再次穿绳、一齐发力，把石像稳稳地放在了唯一还空着的矮台上，同时这也是所有雕像中位居中轴且面向大门的一座，可见它是本次展览的一大看点。
　　搬运工安静地退去，海瑟得以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再次审视自己的最新作品。雕像的主体不出意外地是一位少女，背靠着一片空心树墩。这作品的灵感，来自于第一次展览时老鲍从参观者中听来的小故事——参加了儿童十字军的女孩，被当作奴隶卖给了异教徒，几年后逃跑尝试回到故乡。这女孩短发凌厉纷杂，一双大眼睛满是警觉地瞥向右侧身后；身上穿的粗布服装仅能勉强遮体，上半身被粗绳野蛮而牢固地捆绑着；下半身倒是没有被束缚，但是坦露的大小腿上满是鞭痕、绳痕和镣铐的勒伤，可见之前受过不少折磨；两腿一跪一蹲，久经锻炼的肌肉已经隆起发力，可见是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次的冲刺。石像所表现出来的整个场面生动有力，少女如野兽般的机警和对故乡的渴望跃然而出；石头虽然是静止的，看上去却好像随时可能猛地奔跑起来，让人对“站在她的正前方观看”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之情。
　　“呼”海瑟轻轻吹了一下石像上沾的岩尘，无数细密的岩尘就这样在教堂的空气中漂浮起来。
　　“刚雕完的吧？”灰伞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海瑟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海瑟赶紧转身，发现自己光顾欣赏雕像了，连灰伞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都不知道。
　　“是……是啊，昨天晚上才雕完的，哈哈。”海瑟不好意思地说。
　　“撒谎。小百灵都跟我说了。”灰伞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小百灵跟我说，她都睡醒一觉了还看见你在那雕呢，快天亮的时候她偷偷溜了也没见你停下。还有你这双眼睛，全是红血丝，”灰伞抬起手来指着海瑟的脸，“我看你就是一直细化到马车来接你，才放下凿子，躺在车上睡了一觉，我说的对不对啊？”
　　“嗯，这个……”海瑟被人当场戳穿，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好吧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乖乖承认了。
　　“我就知道。”灰伞走上前，拉着海瑟的袖子就把他往教堂的后方拽，“这边有个房间姑且还能睡人，你就在这稍微睡一觉，补补精神。”
　　就这样，穿过一扇门，海瑟被灰伞带到了大厅后面，教堂的后半部分。这里就是普通的石制多层建筑了，天花板低矮了下来，虽然跟正常的建筑比还是比较高的，但对刚在近二十米高的大厅里待了许久的海瑟来说感觉逼仄狭小了许多。走廊旁边分布着许多房间，采光方式比大厅就简陋了许多，只是在走廊侧壁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个通风小窗捎带采光而已；这些房间也简陋得很，大多连门都没有，里面除了能看到用作仓库的痕迹之外，大多还能看到用作畜栏的痕迹。不过，还是有一间房保留着较为完整的门，这就是灰伞带海瑟来的房间了。
　　“进吧，这屋姑且还是能睡的，现在的你更是肯定能睡着。”灰伞站在门口并不往里走，而是把海瑟让进去，“你直接把门闩锁上就行了，别人看见门锁着就不会硬闯了。”
　　海瑟踏入屋内，看见的是一个全无装饰的石头房间，但是干净整洁，明显是一直有人打扫的样子，跟其他几个房间不可同日而语，大概是专门住人的房间吧。房间中陈列着三张木床，一张只有硬板，一张铺了成束的干草，只有中间一张既有干草又在干草上铺了织物，看来这房间平时也很少接待超过一个人。
　　“灰伞，你可记得叫我啊，我怕我直接睡过头了。”海瑟喊住扭头要走的灰伞说。
　　“知道了，你就睡你的吧。”灰伞朝他轻轻挥手，“等展览举办得差不多了，该你上了的时候，我就来叫你，对吧？我敲门敲得很大声的，就算你睡成死猪，我也有办法进来把你掐醒。”
　　这么一说，海瑟放心了不少。听着灰伞离去的脚步声，海瑟关了门，插上门闩，坐在了床上，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带有金色羽毛装饰的深灰色面具，那是他狂欢节时戴的，他今天准备再戴一次。这次展览，他下定了决心，就算不以真面目，也要以真身出现在参观者面前。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与喜欢自己作品的人面对面交流一次，这次的展览地点还比较偏远安全，如果这次都不现身的话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迟迟不现身，参观者中已经广为流传“每次组织活动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就是雕刻家本人”了，如果任由这样的传言扩散下去，对老鲍他们的安全也很不负责任。所以，他打算在本次展览结束之前，亲身来到他的观众们面前，亲口亲耳与他们交流一番。据阿顿之前说，此次确认要来并交了预付门票的人超过了三百人；虽然肯定赶不上狂欢节时的人流量，但比第二次展览又多了一倍半，海瑟一想起站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的场面，已经忍不住紧张得有点哆嗦了。
　　现在的海瑟是既疲惫，又亢奋，他觉得自己肯定很难睡着，他把面具放在了枕边，然后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设法排除杂念，努力想让自己睡着。出乎他意料的是，可能身体太累了，平时睡眠并不太好的他并没有经历什么困难，躺下之后几呼吸间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违背自然规律的白昼睡眠如沱江的野马，让生物钟完全无从置喙。朦朦胧胧中，海瑟觉得自己躺的地方好像在轻轻地晃动。先是觉得仿佛在船上，后又觉得大概在马车上。马车缓缓而行，海瑟沉沉而眠。
　　再次意识到的时候，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连车夫带马匹都不知所踪。海瑟欠起身，发现马车停在一处湖边，周围的陆地、山林和草木都是漆黑的，唯有无星的夜空中一轮满月映照在漆黑的湖水中，给这世界增添了两处光源。被水中的月亮吸引，海瑟缓步走到湖水边，那里正好躺着一块适合坐在上面的光滑长石。坐在石头上，完全感觉不到冰凉。海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水中明月。
　　微风吹起，湖面泛起涟漪，倒映在水中的月光碎裂成无数银白闪光的鱼儿，鱼儿振翼成为鸟儿，成群结队地从水面上飞起，飞到山的另一边去了。于是水中的明月消失了，只剩下了天空中这一轮月亮。一直盯着飞鸟看的海瑟收回视线，发现在自己身边，风吹来的方向，不知何时，自己的妻子朱莲已经坐在了那里。海瑟对此毫无讶异，内心平静如水，仿佛她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时间，现在只不过是终于从幻觉中回归正常了一样。
　　朱莲也看向了海瑟。两人视线相交，感觉无比熟悉。朱莲同样平静淡定，只是简单地一瞥，就重新移开了视线，也不说话，仰起头，望着这世界唯一的光源，月光投映在她的双眸中，形成了两汪小小的水中月；同时，她的手则握住了海瑟的手。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海瑟便也沉默地抬起头望向月亮。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漆黑的世界中，手叠着手沉默着。
　　明月浑圆，雪白的光辉仿佛好像越来越亮，最后竟逼得海瑟合了下眼。再次睁开眼，场景就变了。
　　海瑟看到自己躺在一座木屋里。木屋虽有些陈旧了，但宽敞明亮，还飘荡着怀念的气味。坚定而清脆的凿子声回荡在房间里，那是师父在打造一座雕像。师父庞大的身体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剪影，那是他在海瑟的记忆中最健康强大时期的形象，久经锻炼的肌肉坚固而动作又很细腻，打造出的每一座雕像都令海瑟赞叹至今。但此时的海瑟无暇去看自己的师父，他焦急地站起来，迫切地问道：“师父，你看见朱莲姐姐了吗？”
　　师父并没有看他，只是以低沉浑厚的声音说：“去找她玩吧。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多出去玩，而不是成天在屋里看我雕刻。想学雕刻，长大以后机会还有的是。”
　　其实海瑟很想继续看，他也知道跟师父学雕刻的机会并不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可以慢慢等待。但他更像赶快去找朱莲。他顾不上说什么，小跑着走到门边，拉开木门，把师父的小屋留在了身后。
　　木门迫不及待地打开，海瑟以成年人的模样站在了威尼斯的大街上。明明是炽热的白昼，大街上却满满的全是戴着狂欢节面具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回身去看，身后已经看不到小屋的木门了。突然成了大人的海瑟已经能渐渐回想起现实世界的真相，但是又被“把朱莲找回来”的强烈意志驱使着，不愿仔细回想。远远地，隔着人群的噪音，海瑟仿佛听见姐夫弗朗哥在远处好像在讲着什么。海瑟想过去，但又怎么都走不动，只好大喊：“朱莲！！”
　　就这么一喊，海瑟直接醒了过来。
　　乱糟糟的梦境还在脑海中逐渐消退，海瑟怔怔地坐在床上盯着床单，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周围的环境好像也明显地热起来了。梦中的场景一点点地从眼前消失，关于梦境的记忆也记不清了，海瑟就算去追忆，也只能回忆起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夜空中闪亮的飞鸟，我得去找朱莲。这时，海瑟注意到，虽然梦境已经结束，但梦中有两样元素在现实中仍在继续：人群的低沉噪声，和弗朗哥高声宣讲的声音。
　　仔细一听弗朗哥的声音，海瑟全身都僵住了。
　　“诸位教士请冷静一下，诸位教士，请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姐夫大声疾呼，“在场的这么些位尊敬的参观者，他们都是在威尼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忠诚的淑女和可敬的绅士，他们参加的，绝不会是什么邪恶的聚会，而完全是上流社会中一桩有益有趣的艺术鉴赏活动而已。望各位教士明察，明察！我们手无寸铁，客人们也都是翩翩君子，何必用刀枪对着我们呢？不如先把武器靠在墙边，让我为各位介绍一下这些非凡的作品和它们背后的故事，又有何妨呢？”
　　如坠冰窖。自己一觉醒来，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仅教会的人来了，而且看样子来的人还不少，还是带着武器来的。通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后悔，海瑟也不例外。短短的几秒之内，他就从举办此次展览开始后悔，一直后悔到了自己选择到威尼斯来投奔姐姐和姐夫。想到姐夫，海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不对，现在看这样子是姐夫站出来了。海瑟打从一开始就没跟姐夫说过自己办这类展览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姐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海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亲自出面，而不是让还没从自己这里得到过任何好处的姐夫代替自己去面对教会的刀枪。
　　决心已下，海瑟赶快站了起来，整理整理衣服，咬咬牙，快步走向了房门，并把门闩拿了下来。然而，刚把门推开一点，就看见阿顿从门缝里一闪而过，而且还从外面重重地把门给关上了。
　　“呵，哈哈，我再慢一步你就自己出来了啊。”跑过来的阿顿大口喘着气，“别出来海瑟，赶紧跳窗逃走，他们是冲你来的，但是他们不知道你在这……”
　　阿顿的声音突然停下，因为走廊远处已经传来了两组沉重的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充满威胁的声音：“谁在那里？过来！”
　　“海瑟，赶紧走。”阿顿压低的声音变得急促，“我知道我说得很难理解，总之你赶紧溜掉不会错的，我也得赶紧溜了，咱们到老鲍家见面。”
　　“喂！你是什么人！”看来阿顿已经被发现了。阿顿也不回应，拔腿就跑，噔噔噔地跑上了通往二层楼的木楼梯。
　　“追！”一个人下令，两组脚步声也跑了起来，从跑步时出现的金属碰撞声看来，这两人身上多少有些金属的护甲，看来也少不了带着武器。
　　这种情况下，虽然还没有完全理解刚才阿顿所说的话，但本能的恐惧感让海瑟啪的一声把刚抬起的门闩又给落了回去。金属的门闩落在金属的门闩槽里，发出金属的铿锵声，吸引了两名披甲者的注意力。
　　“嗯？门里有人吗？把门打开！”其中一人说着就推了推海瑟的房门，虽然没有推开，但门闩在推门的压力下发出的熟悉的金属声，让他确认刚才的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眼看着两名披甲者停在了门前，阿顿又腾腾腾地跑了回来，挑衅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不敢上楼是吧傻卵，我建议你还是上来尝尝爷的手段，然后你爸妈就可以看见他儿子被人剥光了像只猪一样送回家门口了！”
　　“我非把你那张臭嘴撕了……”两名披甲者中较年轻的一个正要去追，却被另一名较老成的给按住了：“别上当，这是在激咱们呢，他肯定是不想让咱们开门。我去撵他，你一定要把门打开，不能让里边的人跑了。”说完就一言不发地快步上楼去了，阿顿也只好逃跑。
　　年轻的披甲者开始大力砸门，眼看着构成门的木条一根根变形开绽，海瑟慌了神。从理智上来说他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到姐夫那里，但阿顿的劝诫和门外压倒性的暴力让他觉得还是先跑吧。于是，顺应阿顿的提议，他转身走到了窗户前。这窗户跟外面走廊里的小通风孔不同，虽然也不太大，但却是装了玻璃的能推开的真正的窗户。只要打开窗户，踩着床头，让一个成年人爬出去还是可以做到的。海瑟飞快地把旁边的床拉到床下，蹭蹭地踩着床头扒上了窗台，推开窗户，探出身去。
　　然后又缩回来，把窗户缓缓地关上了。
　　“怎么办……”海瑟轻声自然自语着，冷汗都流下来了。他探出身去的时候，心脏都吓得差点停跳：他眼睁睁看着一名衣甲上带有教会徽记的士兵就坐在窗户下面，武器倚靠在墙上。不知道这名士兵是听力欠佳还是怎样，好像并没有发现背后的房间正在被人砸门；但是这窗户本就不大，让海瑟这样高高大大的成年男子钻过去本就挺勉强的了，要想从窗户钻出去而又不惊动窗根下坐着的士兵，怎么想都是做不到的。
　　偏偏在这时候，砸门的声音也变大了。门外的年轻披甲者大声叫骂，木门的呻吟声越来越惨烈，偶尔有整个明晃晃的金属枪头透过木门扎进来，远处大厅里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喧嚣，复数的脚步声隐约传来，连窗外似乎都发出的士兵站起来的声音……
　　这下怕是完了。海瑟心想。就在他站在考虑跟门外的人说不要砸了我自己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沉重的摔落声，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海瑟吓得一哆嗦。回过头，摔在地上的是木制天花板的一部分，似乎原本就是个可开关的小门，只是自安装好之日起就没有打开过。在它掉下来的地方，天花板的一角，现在开了一个方形的孔，大小正好可供一人进出。仿佛为了印证海瑟心里对这个孔洞功能的猜测般，从孔洞中又垂下来一条粗大的绳索，随即小百灵的上半身从黑黑的洞口中倒悬着探了出来，毫不意外地看着海瑟，说：“来海瑟，从这爬上来。”
　　此时的海瑟，仿佛久旱逢甘霖，早就没有心思去想这洞口通向哪里，立马就抓住了这一线生机。他抓住绳索，小百灵本还伸出手去让他借力，然而长年雕刻、搬动石头的海瑟，上肢与腰背本就饱经锻炼，又是紧要关头，三下两下就顺着绳索爬上去了。
　　爬上去，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海瑟看到自己置身于一个跟楼下的房间一样大小的房间里，看来这里就是二楼了。不同的是，这里的窗户是用模板封死的，屋内也完全空旷没有床凳，甚至连门都没有。粗大的绳索连接在天花板上，曾经跟权贵走得很近的海瑟认得这种装置，大概在原本的计划里一楼那个房间是宾客的住处，而二楼这里是仆从的住处，绳索最顶上应该连着个大铃铛，这样楼下拽铃楼上的仆从就会马上下来。只不过，现在海瑟面前的只有绳索，上面的大铃铛也不知是被人拆走了，还是从来就没安装过。
　　海瑟上到二楼之后，小百灵立即开始了用小刀割断绳索的作业。小百灵的小刀锋利非常，但绳索也太粗大坚固了，还没割开一半，楼下的砸门声就戛然而止了。小百灵停下了手中的活，跟海瑟一起侧耳倾听。他们听见年轻的披甲者喘着粗气，用词尊敬地向某人汇报着自己为什么要砸这扇门。
　　“等不了了，待会人就多了。”小百灵语气依依不舍而行动果断地放下了绳索，“或许割断了一半的绳子比完全割断的更好。愿上帝保佑您忠诚的护卫者不要摔伤。”说着她抓起了海瑟的一只手，“来吧，跟紧我，咱们走。”说完就拉着海瑟跑起来。
　　刚跑没两步，就听到了木门在多人合力的撞击下彻底分崩离析的声音。远远传来发号施令的声音：“他肯定是顺着这个上楼了，追到楼上去！”听了这话，海瑟瞬间觉得精神百倍，足下生风，只嫌自己跑得还不够快了。
　　虽然海瑟很想跑得再快点，但环境并不允许。这教堂后部的空间并不大，按说里面的房间和廊道应该不会太过复杂；但这里的采光空洞几乎都已经被人为或自然地封堵了，只有一点点阳光漏进来，完全起不到照明的作用。海瑟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在鼠穴里奔跑，时而转弯，时而上楼，全都只能寄信赖于小百灵。小百灵则不知是眼睛更能适应暗光还是怎样，在这洞穴般的建筑内部如鱼得水，一点也没有失去平时的机敏。终于，跑了不知有多久，已经完全听不到追兵的声音了的时候，小百灵慢慢停了下来。
　　“到……到了？”一直处于精神高度亢奋中的海瑟停下来一说话，才终于感觉到了肺部的过劳，赶紧大口喘起气来。
　　“嗯，到了。暂时托身的地方。”小百灵撒开了海瑟的手，蹲在走廊的一侧摸索着。很快，她抬起一件施工留下的木框，并把木框后面一块厚重的毡布掀开一角，马上有光洒了进来。这光并不炽烈，海瑟认得，这是教堂大厅里的光线。
　　也就是说，这里通向大厅？海瑟狐疑着。但小百灵已经明确地作出了一个让他钻进去的手势：“你先到这里边躲一会，我去调戏一下追兵给他们制造点假象，然后就回来。没事的，等着我。”说完就动身出发了，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中。海瑟有点担心她，但转念一想，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自己比小百灵更令人担心呢。想到这，海瑟叹了口气，蹲下神，掀开毡布，眯着眼睛爬了进去。
　　毡布对面的景象，让海瑟紧张了起来。原来，这里是大厅上方的一个“阳台”。
　　海瑟之前在大厅里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到，大厅左上、右上还有两处这样的阳台。阳台位于靠近房顶的地方，距离大厅内地面有十五六米的高度。阳台探出约一米，宽两米多点，差不多正是一个单人床的大小。海瑟自然不敢站起来俯瞰大厅，只得躺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毡布和木框尽可能恢复原状。
　　刚一放松，身下发出了木材的吱呀声，吓得海瑟浑身绷紧了。原来，虽然周围精美的扶手是石材的，但这阳台本身的承重结构却是木制的。海瑟担心自己翻身的声音会引起下面的注意，更害怕自己动作大点就直接连人带阳台整个掉下去。过了好一会，才稍微摸清了身下木材的脾气，能够稍有余力往下看看了。虽然阳台的扶手并没有密集到能遮掩一个人的程度，但扶手之间还填塞着很多施工时剩下的保护材料，这让下面几乎不可能看到阳台上还躺着一个人，而太阳上的人则可以透过缝隙看下面看得很清楚。
　　这么一看，海瑟的心又凉了不少。
　　教堂大厅里，教会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场面，有三个身着长袍的教士，和五名披甲的士兵；加上正在找人的士兵和外面的士兵，估计士兵起码有十人。姐夫果然在下面，也一声不吭了，和灰伞等三四个主要组织者一起被一名教士和一名士兵专门看守着，三名士兵看守着近三百位参观者，另外两名士兵把守着门口。黑压压的三百人是海瑟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象，虽然狂欢节那天的参观者总数肯定远超这个量了，但那两层房子远不足以同时站下这么多人。本来能来这么多人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但是海瑟一想到这些人专门预付了并不便宜的参观费，还大老远地跑到这城外的远郊来，全都是因为对自己的作品的钦慕和对老鲍、阿顿他们的信任，如今却因此而被卫兵控制起来，他心里实在是难受得不行。海瑟一眼从人群中认出戴着面具的老鲍，看来他混入来访者之中了。
　　这时，有人从教堂的后面走到了大厅里。
　　“找到什么人了？”大厅里为首的教士急忙询问。
　　“抱歉，大人，让他跑了。”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但是我们发现了这个，您看。已经派人去追了，外面有人守着，应该不容易让他跑了。但是这人对环境熟悉，逃跑的时候还利用了密道暗门，也说不定有我们尚未掌握的手段。”
　　从海瑟的角度看不到，不知道为首的教士拿到了什么，只能干着急。好在，为首的教士拿着那样东西去问姐夫和灰伞等人了，声音变得沉稳和蔼：
　　“你们看这个，这是你们中谁的呀？有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
　　沉默。几个人都默然不语，或者摇头表示不知道。倒是楼上的海瑟见状被吓得一哆嗦，他一眼就看出来，教士手上拿的，正是自己之前落在床头的、在狂欢节上戴过的那个面具，深灰色，装饰着金色的羽毛。
　　见姐夫等人不配合，为首的教士也不生气，反而有种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般的满足感，转而拿到观众们面前，再次展示面具：“各位先生们？女士们？诸位，有人见过这个面具吗？”
　　海瑟从高处都能感觉到这位教士并没有心怀什么期待，楼下的参观者们更是如此。他们有的摇头，有的面面相觑，更多的只是沉默。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啦。”为首的教士不住地点头，手里拎着面具原地转了多半圈，仿佛在找该把这面具放在哪里。旁边另一名教士见状走上前去低语，可能是说面具可以让他拿着之类，但为首的教士最终把面具戴在了海瑟的新作，逃跑的少女头上。这座令人心情紧张的雕像，一戴上这夸张的面具，马上变得滑稽起来。
　　“好了，我知道了，各位都是不明就里的守法市民，我知道的。”为首的教士带着和蔼的笑容，一边点着头一边就下了这样的定论，“正因如此，我们作为上帝的仆人，更需要多加小心，免得你们受不干净的东西侵扰。”说着，他转向了那些雕像，“根据热心市民的报告，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疑似亵渎之物，必须将其查封扣押，详细调查，如果不是亵渎之物的话要还其打造者一个清白，是亵渎之物的话则一定要严肃惩处。那么，”他转回身来，依然面容慈祥，面对着参观者，伸手示意了一下姐夫、灰伞等人，“这几位似乎对此事参与较深，我必须请他们到我们那里好好询问；各位既是无关市民，那么现在就可以从大门离开了。如果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现在或者之后，随时欢迎到教会指教。那么请吧。”随即，卫兵让开了通路，三百多名参观者沉默地慢慢离开。
　　高处的“阳台”上，海瑟紧张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他很高兴看到教会的人没有为难这些参观者，或许是因为法不责众吧，这次参观者的数量相对于教士和卫兵而言确实太多了；也或许是因为忌惮这些参观者中真的有位高权重之人吧，虽说在姐夫期待他们为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吭声。
　　终于，所有参观者都离开了。为首的教士做了个手势，士兵们心领神会地把姐夫、灰伞等几人也押走了。令海瑟既宽慰又紧张的是，阿顿的身影他一直没有再次看到，老鲍则已经跟着参观者们离开了。而在此期间，身后的昏暗走廊里，已经远远近近地有好几拨人跑来跑去了；其中最近的一次简直让海瑟觉得，要不是因为有毡布遮蔽着，被他们的脚踩起来的尘土肯定要扑到他脸上。
　　突然，海瑟的身体僵住了。虽然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他感受到了一股突兀的威压感，就好像是野生动物丝毫没有察觉到食肉天敌的接近、直到对方发起最后进攻时才终于发觉自己死到临头似的。毡布无声地被掀开了，但只是掀开了一瞬，仿佛有股浪涌从上面奔过。木制的阳台轻微吱呀了一声，小百灵就已经用四肢支撑着身体、跨在海瑟的身体上方俯身看着他了。小百灵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胸脯还在因剧烈运动之后的呼吸而起伏，但这起伏传递到手脚上都凭借手脚的运动而消弭了，一点也没有引起阳台的声响。
　　“我回来啦。”小百灵说。她的呼吸已经稍微平缓了一些，慢慢收回手脚，贴着阳台内壁慢慢跪坐在了海瑟腿边，上半身倚靠着内壁，彻底放松了下来。这个位置这个姿势，会让小百灵的脑袋顶比阳台的扶手高一点；只是因为位置靠内，所以下面的人还是看不到。
　　“真有你的，小百灵。”海瑟赞叹道，“那么多人都被你甩开了？”
　　“甩开了。那哪是我的对手。”小百灵得意洋洋，“我故意保持他们能跟踪得上的距离逃去塔楼，然后从塔楼上抓着绳子降到了房顶。他们都是壮汉子，又戴着些护具，又对这里不熟，不是说这绳子我敢用他们就敢用的。我还回到塔楼下面把通往塔楼的门从外面给闩住了，虽说也能砸开，但再也不可能追上我了。”
　　“厉害啊。”这样说着，海瑟不禁看向了小百灵腋下的衣服。一如既往，和小百灵的礼貌和教养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她穿着的只是粗砺的麻布衣服，虽然麻布坚固，奈何纺织得完全缺少绵密，在用胳膊夹着绳子快速下降之后，腋下的织物有些部分已经变得非常稀疏，白皙的肌肤从里面展露出来。非日常的光景让海瑟的心脏大跳了一下，随即挪开了视线。
　　海瑟的异常小百灵没有注意到，她又说：“阿顿应该也没事，反正我转了几圈都没听见看见他被抓的消息，应该是已经跑了。其他人呢？灰伞姐姐她们呢？”
　　“这个……灰伞她，她……”明明不是海瑟的错，他一时间却觉得难以启齿，“灰伞和姐夫，还有几个给我帮忙的人，他们被教会的人带走了……”海瑟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抬起右小臂，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样啊，被带走了啊。”小百灵的声音也稍微稳重了些，“但是并没有直接认定说你的这些雕像就是亵渎物品吧？否则现在就已经砸了。”小百灵往下探头探脑，看见楼下正在热火朝天地对雕像进行记录，并小心翼翼地尝试运走，“我看，带走灰伞姐姐和鲍叔叔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大概希望能用这件事把你钓出来。”
　　“是吧，果然是为了我吧！”海瑟突然变了调的发言吓了小百灵一跳。说者无心，但海瑟已经快要被强烈的自责吞没了，小百灵的分析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有我姐夫弗朗哥，也已经被带走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我的冒险的。他既然被抓了，下一步教会就会找到我的姐姐，然后她就会为是救丈夫还是保我而两难……啊啊，我都已经，都已经眼睁睁地送走朱莲和我们的女儿了！”海瑟情绪崩溃，“我还要让姐姐两口子也遭灾吗？我要怎么折磨师父一家子才够？”
　　“海瑟你冷静点，冷静点啊。”小百灵前俯上半身，轻轻抓住了海瑟的双肩，“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这一切不是你的责任。海瑟，反正一时半会我们哪也去不了，我们好好想想怎么救他们出来，好吗？”
　　此时的海瑟就好像呼吸过度似的，大脑一片空白，还能思考的区域已经非常狭小。他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不理智的状态，但即使已经克制了那么久，还是想不出来任何办法，这让海瑟被自责吞没，失去了保持冷静的能力。他的牙齿在发抖，泪水刚涌到眼眶里就被同样发抖的手臂挤压了出来。“别去找姐姐了，别让他们去了……”海瑟的声音也变得不连贯，“现在就，现在就应该下去……干嘛还等教会找姐姐，姐姐再来找我呢？不如直接去告诉教会……一切，都是我干的，这些东西，就是出自我手……”
　　已经沉溺于悲痛的黑暗中的海瑟，眼前的遮蔽突然被掀开了，是小百灵强行搬开了他挡脸的胳膊。明明还是中午，不知为何教会里的光照比上午还暗了不少，可能外面已经阴云密布；即使如此，昏暗的光线透过泪水洒入眼底，让海瑟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但和预想不同的是，随着面前景象的逐渐清晰，他看到的不是一如既往小百灵关怀的眼神，而是一双猎食者的眼睛。
　　“海瑟哥，你是真不珍惜自己啊。”小百灵的语速慢了不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海瑟的脸，“你就不知道你有多棒，有多迷人……我是真的嫉妒灰伞姐，能比我早那么多跟你成为朋友……还有鲍叔和阿顿哥，我要是他们，早就把你摁床上了……”
　　“等等，小百灵，你在说啥，你冷静一点？”海瑟完全没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但是危机感和求生本能让他开始试着对事态的发展加以控制，“那个，楼下还有人在找咱们呢，咱们要不先别说话了，等安全了，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好不好？”
　　不料，这话反而刺激了小百灵。“楼下有人在找咱们？那不是更好？你不是说了要下去投案吗？”小百灵的音量很小，但狂气外溢，“被发现的话不是正合你意吗？该为之害怕的是我吧？”
　　错乱的话语把海瑟吓得不轻：“对不起，刚才的是……我当时脑子正乱。但是小百灵你不用担心的，就算他们来抓我，我相信你一定能逃……”话没说完就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小百灵突然大幅度俯身，抓住栏杆支撑身体的一只手甚至已经让木制的阳台发出了尖利的哀鸣声。
　　“不对哦，海瑟，不对哦。我是不会逃的，如果不能把你也带走。”小百灵在海瑟的耳边说。距离太近让海瑟无法聚焦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海瑟失去了通过面孔判断小百灵内心的必要。小百灵一口咬住了海瑟的耳朵，起初只是咬住一小部分，但随即将整个耳朵吸入口中，一只小巧而温暖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皮肤与软骨，任一毫厘都不想放过。
　　“小百灵，你……”海瑟的心脏在狂跳。
　　“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小百灵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狂喜，“我跟灰伞姐姐说，我对海瑟图谋不轨的时候，灰伞姐姐可是夸我了哦？所以我不能辜负她的表扬吧，所以我应该将我的勇敢行动进行到底吧。虽然我是女孩子，也不能只祈求着男人凭借天启来理解我的心思对吧。”一边这样说着，小百灵的嘴边还挂着与海瑟的耳朵之间的一条细银丝，银丝随着话语飘飘荡荡。
　　果然小百灵的欲求不只是这样而已。一边说着，小百灵一边把手伸向了海瑟的下半身，掀起上衣的下摆，只用一只手就灵活地解开了海瑟的裤绳。海瑟慌忙想要起身，想要用手去护，但一只手被小百灵按住，另一只手则被小百灵的膝盖压住。按说小百灵只是一个刚到谈婚论嫁之年的女孩，而海瑟是个长年凿石头的汉子，只论力气，海瑟是不可能被小百灵压制的；但是海瑟发现他稍微一动，四周的木头就纷纷发出抗议声，而小百灵却好像是木材的同伙，无论怎么活动，古旧的木制阳台也只是发出一点点声音。就这样，在求生欲的牵制下，海瑟竟然被小百灵为所欲为了。
　　求生的本能无比坚决，另一方面的本能也逐渐坚挺起来。小百灵的手掌柔软温暖，先是轻缓地包裹住海瑟的阴茎，然后既稚拙又执着地从各个角度刺激着它。任海瑟怎么觉得时机和对象不对，也无法克制肉体深处繁育的冲动。小百灵能清晰地感受到手里的肉条迅速地膨大、坚硬起来，如此迅速而巨大的转变让缺乏经验的她又惊又喜。她抽回手来，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未经修饰的浓烈雄性味道冲击得她一阵晕眩，大脑能够思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剩余可用的空间几乎都被性的冲动占据了。
　　在海瑟惊异的目光中，小百灵轻灵地掉了个头，背对着海瑟，还从腿往头一掀就麻利地脱掉了全身的衣裙。本来现在是夏天，小百灵穿得就比较单薄；但是相比于突然坦露在面前的健康美好肉体，更让海瑟吓得近乎心肺停止的是小百灵豪放的扔衣服方式。那夏日的衣裙被高高抛起又落在阳台围栏上，如果此时下方大厅里正有人抬头看的话恐怕就能看到了。之后亚麻原色的布料搭在年久失修的扶手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突兀之处。
　　“呜……呃！”忍耐的声音从海瑟喉咙中挤了出来，因为他刚刚被放过的命根再次被缠住了。这次小百灵用的不再是手，而是唇舌。双唇如水般柔软，舌头灵活又有力，温暖的触感和粘稠的涎液缠绵眷恋，偶尔还有牙齿的尖端从冠状沟上划过，每当此时强烈的刺激就会让海瑟浑身颤抖一阵，伴随着木材的吱吱呀呀。海瑟双手抓住身下的木板，咬紧牙关，他的理智让身体不要做出大的动作、不要发出明显的声音，本能却狂热地想要突破这种限制，不顾一切地试图将腰向上耸动；这种努力偶尔成功时，炽热的棒子就会突然更加深入地直捣小百灵口腔深处。被突然袭击的错愕和喉咙附近传来的抗议让小百灵被吓一跳，但随即就理解了事态，仿佛受了激励似的，更加卖力地舔舐吸吮，把异物吞入得更深了。
　　一边是无益的挣扎，一边是步步紧逼，胜负早已分明，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毕竟海瑟自妻子过世后就没再与女性有过肌肤之亲，如今这般奢华的享受对男性的肉体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生殖的本能哪还照顾得上海瑟一点点矜持。浓云已聚，不可不雨；枯木已燃，分秒必断。难以言状的原始情感不知从哪里源源不绝地产生出来，向着海瑟的股间汇集，其军势分割了海瑟的大脑各部分使之无法思考，声威浩大不可阻挡；任凭海瑟的精关大门怎么坚固，哪怕是转轴和门锁都已经锈住，都无法阻拦被突破的结果了。
　　有人说，射精的瞬间，人能够窥见天堂的光景。少年时从不忌讳自娱自乐的海瑟以前并未体验过这种感受，但丧妻后每享受到性的快乐就会产生妻子还在身边的感觉，不堪经手这种煎熬而逐渐禁欲的海瑟，这次产生了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经历。在压抑已久的欲望结晶奔涌而出的瞬间，海瑟的大脑一时间风寂云清；木制的阳台和石制的教堂一概不见了，海瑟感到自己漂浮在无垠的天空中，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望无垠的淡蓝，没有上与下，也没有太阳和大地，只觉得有来自各个方向的炽烈阳光炙烤着全身。四肢使不上力气，大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股间还在跃动、喷薄，仿佛把一切的生命力都凝聚在那里去了。随着股间喷薄的逐渐衰微，海瑟很快在晴朗的虚空中失去了意识。
　　意识恢复时，海瑟从一片黑暗中首先听到的是吓人的炸雷，然后听到了随之而来的滂沱大雨声。他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还躺在教堂中的木阳台上，楼下陆陆续续有教会的卫兵快步逃进屋檐下面，伴着金属碰撞声脱掉身上的甲胄。危险并没有解除，他从天国回来了，世间的一切一如既往。小百灵不知何时已经从背对海瑟改为了面对海瑟，她骑在海瑟的大腿上，海瑟那因充分释放过生命力量而变得疲软的阴茎正被她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被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仔细审视着。
　　“你醒啦。”小百灵微笑着抬起头，“你刚才射精的时候乱抖，真的发出好大动静啊。幸好开始下暴雨，披里磅啷的，下面的人才没注意到。”
　　海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怔怔地看着小百灵。无疑小百灵是趁人之危强暴了自己的恶魔，可是只要与她四目相对，却怎么都只能觉得她是天使。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暴雨的昏暗中变得深邃迷离起来，正如传说中女妖的眼睛似的，只要看进去，就被那深处的波光俘获了。
　　“我们继续吧。”小百灵声音很轻，但配合双唇的翕动，还是能看懂她说的是什么。本来海瑟是想设法阻止她的，但是在看向小百灵双唇的时候，看到她上唇处有一滴尚且新鲜的乳白色粘液。这景象让他困惑了一瞬，然后意识到，这大概是刚才，自己在她的口腔深处射精的时候，一滴从鼻腔里逆流而出的精液。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场面，海瑟刚刚瘫软了不久的阴茎就再一次快速膨胀了起来，其速度之快甚至把捧着它的小百灵吓了一跳。
　　“嘻嘻，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对吧。”小百灵喜不自胜。她用双手轻轻拨弄海瑟的阴茎，给他摆正位置，然后双腿用力，稍稍前移身体，将自己赤裸的下阴压覆在了那肉棒上。海瑟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压抑的身体随着心跳汩汩地跃动着，原本柔软的地方现在硬得像一根战棍，在振奋的心脏的带动下，一下下坚定地敲打在小百灵柔软的肉体上。在这持之以恒的敲打下，无需经由双手的帮助，小百灵下体那秘密的花园就自行打开了最外侧的门扇，两片柔软的花瓣温柔地包容了海瑟的男根，作为这美丽花园最初的尊贵访客。
　　借助身体的紧密相触，海瑟能够感觉到，小百灵也在心跳加速，微微颤抖。明明是被对方支配着的场合，心中却无法控制地对这可爱小生命的怜惜之情。在这不可抑止的生命原始冲动中，海瑟仿佛身体被支配了一般，茫然而执拗地动起双臂；小百灵通过肉躯的相接已经大致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便松开压制，任由其自主行动。就这样，海瑟的指尖触及了小百灵的膝盖，滑上了光滑的大腿，小百灵那富有弹性的腿肌与海瑟那久经历练的臂肌紧密相拥；终于，男人一双长年从事雕刻的大手张开，拢住了女孩白而细腻的腰。
　　小百灵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任她怎么习惯于飞檐走壁、爬树跳楼，腰间被人接触的感受都是陌生的，何况还是这样强大有力的双手，从两侧环绕，无处可逃。精巧敏感的腰畔，能够清晰感受到遍布于这双手上的老茧形状；而海瑟毕竟是雕刻师而非搬运工，在长年的职业生活中长出了一手老茧的同时，那双手依然准确灵敏，动作有分寸，他轻轻地拢住了小百灵的腰，稳稳地用力。小百灵屏住呼吸，让肋骨和收紧的腰部肌肉承受来自男人的力量，身体的重心前移；她感受到，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自己的上半身一点点被举了起来，其体重在男人的肌肉面前仿佛不值一提；而已经非常敏感的下半身，则能够精确地感知到，那坚硬的铁棒逐渐摆脱上方一个人的重量压力，从被迫倒伏的状态转而逐渐挺立起来；那高昂着的骄傲的圆圆头部，还执着地挤在小百灵瓣开的阴户中，在粘液的全方位润滑下一边转动方向一边还紧紧顶着可及的最内侧。直到海瑟的下身完全挺立，小百灵也无需用眼睛去确认，两人同时明白：时机已经到了。
　　“……嗯。”小百灵双眼迷蒙，喉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一双大手仍在大体固定着小百灵的腰部位置，但从手上传达而来的向上的力越来越小。在体重的作用下，小百灵能感觉自己的正在下滑。起初，下身的不适与恐惧的本能让她调整膝盖与脚的位置，想要重新支撑起身体；但仅仅是片刻之后，小百灵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她想起自己作为“侵犯者”所应有的气概，于是定了定神，一手支撑在海瑟的胸口，一手伸到身下去调整海瑟身体的位置，以满是自信与决绝的目光看了一眼海瑟，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同时放松两腿的肌肉，感受着庞然大物挤进来的崭新触觉。
　　少女体内那道薄薄的门户已经执着地阻拦男人的巨物许久了，尽管它执着又坚韧，但一个人的体重对它而言还是太沉重了，那上面很快出现了裂痕。人与人在身体构造上有着细微的差别，有的人，“门户”一旦破裂便承认了失败，不再阻拦了，可小百灵的身体偏偏不是这样；那秘处的门扉明明已经在可怖外力的作用下裂开了令人剧痛的伤口，却还在改变形状、拉伸长度，固执地阻止着男人的进入。剧烈的身体感受让小百灵近乎可以亲眼看到自己身体上的伤口被一点点扩大，却不知道自己额头上沁出了大片的汗珠。
　　海瑟眼看着小百灵额头上变得一片水光，知道她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很是心疼，双手重新灌注力气，想要由他来一股脑跨过这个坎。然而，刚刚开始用力，他的意图就被小百灵发觉了。身为侵略者的自尊让小百灵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她不顾一切地猛然下沉躯体，猛地撕裂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最后防御；以至于，海瑟的肉棒在充沛的粘液与血的润滑帮助下，挟突破壁障之力，一口气进入到了小百灵身体中那秘密廊道的最深处，重重地敲击在了那尽头温热的脏器上。
　　“如……如何？”小百灵露出勉强但发自内心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她的身体还在颤抖，伤口还在经受撕裂的疼痛，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刚才于剧痛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两行泪水随即涌出，顺着脸颊而下；但她以自己的意志和自己的选择主导了整个过程，现在的她无疑是贯彻了自己目的的胜利者。
　　海瑟忍住了替她擦去眼泪的冲动，完全放松双臂，从她的腰间撤下。“败给你了。”海瑟发自内心地说，这让小百灵脸上胜利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肉体交织的阳台上沉寂了好半天。小百灵深呼吸着，让因憋气缺氧和剧痛而变得模糊的大脑恢复些清醒。虽然两人大体上的相对姿态是一动不动，但海瑟的武器并没有因此而疲软，反而越发兴奋了。那是因为，虽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但两人的最为敏感之处正在密切地互动。小百灵下体的腔穴本就因为是初体验而紧紧包裹着海瑟，此时还随着抚慰疼痛的深呼吸，一下一下地收缩；被迫展开的褶皱在收缩中一次次改变形态，给了海瑟以绵密的刺激，强烈的收缩更是让海瑟觉得仿佛小百灵就准备用这个把他的精液压榨出来，而且似乎真的要成功了。
　　终于，小百灵的呼吸与腔内的压榨都变得舒缓了下来，眼中也更多了几分神采。她望向自己的下半身，惊诧于这狭小空间中出乎意料的包容能力，以及两个人之间原来是这样实现负距离的密切连接的。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海瑟的脸色，然后就双腿用力，一上一下地渐渐运动起来。
　　这次，轮到海瑟深呼吸了。箍住他阴茎的那具炽热身体，虽然攥得紧紧的，但在充分的润滑作用下并没有妨碍相对运动，反而造成了更强烈的刺激。海瑟只觉得一股又一股强烈的快感从下体涌来，全身的血液甚至骨骼、皮肤都被迫随着这快感的浪涌而起伏。
　　“唔，哈……”海瑟皱着眉，脸上却满是愉悦的神情，时而放松时而紧闭的口唇间还偶尔漏出这样全无遮掩的喘息声，让小百灵十分受用。她更加努力地起伏着身体，笨拙地驱策其尚不熟悉的体内肌肉，设法让自己阴道的运动轨迹与海瑟阴茎的尺寸、方向相契合。尽管屋外下着暴雨，但这样艰辛的侍奉还是让小百灵的头与背再次沁出汗水，有的甚至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与海瑟脖颈的汗珠交融在一起。从共享感触这方面来说，这两个人本身也正交融在一起。
　　终于，交融的终点近在眼前了。两人明明是第一次做爱，却好像一对练习已久的舞者，循着共同的节奏让身体小幅律动。这律动毫不奇怪地引起了木制阳台的吱呀声，但声音不是很大，被滂沱的雨音吸收了；相比之下，在二人的内部世界中，这律动造成的则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惊涛骇浪。在那肉体的接合处红色的粘液与白色透明的泡沫互相交融，不分彼此，偶尔能透过雨幕听到那里发出的汩汩水声。
　　就这样，在雨声、水声和木材吱呀声的应和下，两人的动作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然后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动了。有节奏的律动声一同停止，虽说这声音本就微小到难以察觉，但对小百灵与海瑟二人来说，却好像主要的声音都消失了一般声音消失，身也不动，两位舞者的肉身如在舞台上完成了终曲似的，保持着最后的姿势，等待观众的掌声。同一时间，两人的灵魂手拉着手，从极高的天空中飘然下落，时间短暂却好像要长至永恒，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个小时，终于落回尘世，回到这阿尔卑斯山与亚得里亚海之间的废弃教堂中来。
　　“哎……”小百灵缓缓低下头，口中吐出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的声音。随着她的低头，在之前的运动中逐渐散开了的束发垂在了海瑟脸上，让他闭上了眼。
　　逐渐安静下来的雨声中，渐渐能够听到下方教士与卫兵们的声音：
　　“……虽是亵渎之作，但在审判之前……山路湿滑，暂时就原地保存……”
　　“……是否亵渎，我等不能决定……不知主教会不会亲自过来，在那之前要保持原状……”
　　“……已经碰坏的这些？没事碰都碰了……”
　　“……留两三个人在这，防止有亡命之徒尝试偷回或砸毁罪证……”
　　闭着眼睛的海瑟，冷静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跟着叹了口气。他举高一只手，抚摸了小百灵的后脑，轻声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皆是我数度违背正途而又不愿束手就擒而犯下的罪，还害你因我而受苦。愿主责罚我这三番五次不知改悔的罪过，救赎因我而受苦的人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百灵听了，不悦地支起上半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海瑟，“你该不会是还想说，你应该让下面的人抓走，然后让我这样一个被你取走了初次的女人眼睁睁看着你被关起来？”
　　“被我取走了……”海瑟哭笑不得，然后看着小百灵的眼睛说，“不是的。我是此刻偿付我的债，还是到末日再偿付，在主的面前没有区别。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弥补自己的过错，让因此而被我伤害的人好过一些。”
　　小百灵咧嘴一笑：“你怎么也会这个，是别人教你的还是自己想的？我跟你讲，好些恶贯满盈的罪犯问他的时候他都是这么说的。”她稍稍躬起身体，盯着自己仍与海瑟相接的下体，双腿慢慢发力，说：“那既然这样，来，睁大眼睛，好好看清你的‘罪恶’吧。”
　　在两人的共同注视下，小百灵慢慢抬高躯干。海瑟身上那条原本不可一世的恶龙，现在软塌塌地从小百灵的洞穴中自己掉了出来。紧跟着流出来的，还有混杂着红色液体的粘稠白浆，量还不少。小百灵满是好奇地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舌头上，然后闭上嘴仔细品味，鉴赏道：“味道怎么还不如第一次啊，难道说是我的血不好吃吗。”
　　再次低下头，她看着海瑟的下半身，那里已经被精与血淋染得乱七八糟。一抹狡黠的笑挂上了小百灵的嘴角，“哎呀，这么脏，都没法见人了，”她瞥了海瑟一眼，随即转换姿势，如刚进来时那样，轻巧地跪坐在了海瑟身边，阳台靠内的一侧，“来，我给你清理干净，躺着别动哦。”
　　“不，等等，等等小百灵……”海瑟急切欲阻拦，身后的木材却适时地发出了尖利的声音，仿佛看见人质乱动的保镖般，以嘶哑的嗓音发出威胁。海瑟只好再度放松身体，任由小百灵埋头在自己的股间；当小百灵的舌头作业了一番，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他看到了沾在小百灵嘴角的一根阴毛。这淫糜的景象让海瑟身体的某处克服疲惫，再次开始蓄力了。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小百灵的眼睛。看着小百灵笑逐颜开，海瑟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这个下午，还很长很长……

　　六个小时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如果是城里的威尼斯人，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候；酒馆的繁荣期刚刚开始，留在家里的人也不会马上休息。但对这远郊的林中废弃教堂而言，入夜与午夜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雨水淅淅沥沥地一直没有彻底停下来，简直把小动物们的活动也都压制了。
　　尽管如此，偶尔还是能听到一些动物活动的声音的。
　　“嘤——啾，嘤——啾”，教堂的塔楼上响起了也不知是什么鸟类的声音，有点别致，但也说不上跟平时听到的鸟鸣有什么区别。但有没有区别要看是谁在听，普通的人类并不在鸟鸣的预想听众范围内。在鸟鸣过几回之后，林中响起了回应声。这次的声音却和塔楼上的声音不同，而且仔细听的话似乎更像是用什么哨子吹出来的。很快，塔楼上再次响起了清丽的鸟鸣。沟通达成了。
　　几分钟过去，一匹黑马悄无声息地径直走到了教堂后门。马背上装着马鞍，显然是有主的马匹，而且训练有素，能够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在黑暗的陌生环境中完成指令。
　　“大麦，过来，过来。”后门中，有人低声招呼它，黑马立即轻声缓步地走了过去。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海瑟和小百灵。
　　“这是老鲍的马吧，”海瑟上下打量着大麦，“我在老鲍那见过它，但是他这么机灵，还是头回知道。”
　　小百灵则利落地从马背上解下一件黑色的斗篷，递给海瑟：“来，穿上它，大麦会带你去到安全的地方的。”
　　“那你呢？”海瑟一边穿斗篷一边说，“我看这马驮两人，短时间的话不成问题，跟我一起走吧？”
　　小百灵摇了摇头，拍着海瑟的侧腰催他上马：“你就赶紧走吧。要不是因为你在这，我都不用等天黑，早就跑了。”
　　“因为我在这……”海瑟回忆起一个完全纵欲的下午，和两人相拥睡了一觉的傍晚，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再次说：“让主惩罚我的罪恶吧。小百灵，我给你个东西。”他拉住小百灵的手，从衣服内侧的暗袋里抽出一张羊皮纸塞给小百灵，“这上面有乌利希大公的签名，是我离开前把师父给我的传家宝托付在他那里的信物，连师傅的儿子都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在他那，那是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我们这一支的先人，从东方带来的宝藏，是一块方形的宝石。如果我遭遇不测，为我的罪恶付出了代价，那你就把它取走吧，作为一点小小的补偿。”
　　“那可不是罪恶，”小百灵突然拉住正要上马的海瑟，环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亲吻了海瑟的嘴唇：“那是主爱世人，给世人的恩典。今天小天使把它送给你了，下次我要你把它送给我。”说完才放开手，微笑着倒退两步，消失在了教堂的阴影里。
　　海瑟怔怔地看着小百灵消失的地方，终于一言不发地上了马，拍拍马颈。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大麦交流，但大麦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调转马头朝着漆黑的森林道路，奔跑起来。再次回头的时候，庞大的教堂和高耸的塔楼就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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