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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天国之钥 6 众生平等的庆典 | 天国之钥

2025-02-17 14:13 p站小说 2120 ℃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经过几日紧锣密鼓的准备,威尼斯城历史悠久的狂欢节终于开始了。经过一年间的向往,人们早已迫不及待。他们穿上准备已久的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衣服,戴上面具,在临时放下平日里身份的同时,也暂且放下了平日里的职责、义务等重担,把随之而来的那些痛苦与烦恼也抛诸脑后,只以一个单纯追求快乐、享受生命的模样去参与到这个快乐的节日中去。阶级与人际关系的约束一时间消散,平日里说话谨言慎行、行动瞻前顾后的人们,现在在节日的气氛中轻易融合成了一道道炽热的洪流,在街道上涌来涌去,简直都要把路边的石造建筑挤垮了。
  但这是威尼斯的狂欢节,毕竟跟小山村中的各种庆典不同。小山村中的传统庆典是所有人一起准备,一起唱歌跳舞,然后一起把酒言欢一起醉倒。威尼斯这样的大都会则不同,这里的庆典时节,有的人享受的是尽情放松、大手花钱的快乐,也有的人享受的是紧张工作、大笔挣钱的快乐。在这个一年一度的快乐节日,各路小商小贩和杂耍艺人倾巢出动,拿出看家本事;连一些平时只能在秘密的小巷中找到的暗娼,唯独在这一天,也能到大街上来,跟有权有势的大妓院里的姑娘们同台竞艺了。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在“真实”世界中的身份,自然是为了做出一些平时不能做的事情。所以,大家也更加宽容,一些平时看来逾矩的事情也能得到原谅。虽然教会每年都在说“今年狂欢节上有的事情太过分了”,但好像也从来没有拦阻或者追究什么。这大概也是海瑟敢于在狂欢节上搞公开展览的原因之一吧。
  远方城市的豪贵也被吸引而来,周边城镇的居民也携家带口而来,方圆千里的商贾艺人更是逐利而来。所有的旅舍都爆满,威尼斯城所包纳的人口一时剧增。太阳的余晖逐渐消失在天边,夜幕与阴影进一步隐藏了每个人日常的身份,让气氛渐入高潮。就这样,戴着面具的人群浩浩荡荡在街道上,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此时显得更加拥挤了。
  就在晚霞完全消失、夜幕彻底笼罩天空的时候,海瑟的第三次展览开始了。

  并不是在最为喧嚣的水巷边,也不是在最荒凉偏僻的街区。在“节庆圈”内而又不那么拥挤的地方,一栋小楼的一二两层被租下,成为了举办海瑟第三次雕像展览的地方。
  小楼的门口,并无写着字招牌,也没有招揽顾客的人员,只有正门大敞着。双扇的门扉被两块比门扉一样大的厚石板压住,两石板上各浮雕了一个人物。左边的是身裹兽皮的强壮男性,头上戴着用野兽头骨打磨抛光制成的装饰,威风强健好似神话中的战士,手里攥着一根铁链;右边石板上则是一位长卷发女性,铁链就连接着她脖子上的项圈,而她身上穿着轻薄的连衣长裙,身体的轮廓在被封吹动的长裙下面展现无遗,而她的双手则被金属的手铐束缚在身后,手铐中间有铁链与脚镣相连,脚镣之下的双脚上穿着罗马式的简易凉鞋。两幅浮雕,一边是野蛮的男人,一边是被当作战利品的女人,加上背景中的建筑物与熊熊烈火,很容易看出这是以罗马城的沦陷为题材创作的。大门口一边一把大火炬,熊熊燃烧的火焰让浮雕中的阴影晃动,两个人物仿佛在呼吸,背景中延烧的城市更是尤其真实,让任何看过一眼的人不禁驻足。这正是海瑟为了此次展览而专门打造的作品,为了做到“没有吆喝也能让人自动往里走”而做的。海瑟戴着有金色羽毛装饰的深灰面具,不放心地在门口徘徊了好几圈,直到确认这两块石板效果卓著、不断地有人驻足、流连、最终走进大门,他才放心地也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很是宽敞,除了四壁外没有一面多余的墙,只有四个立柱,天花板也很高,是理想的展览场地。地面、墙壁与立柱均为石制,石块峥嵘宽大,一看就牢靠稳固,承重能力了得。大厅里摆了八座雕塑,都是以前展出过的,而且去掉了“野兽与大姑娘”之类过于露骨的作品,虽然挑选出来的这些还是令人热血喷张。雕像的周围依然是用火炬照明,综合了前两次的经验,恰到好处的光照与阴影让雕塑既有朦胧的生命感,又足以看清细节。
  这次的作品中,最耀眼的莫过于另一座之前已经售出而又租回的作品,作品的基座上刻着它的题目,“炼狱的号泣”。这座雕塑相当高,最高处是一个木雕漆白的小天使,肉呼呼的婴儿模样,手里抓着一根绳子。从绳子开始是白色大理石雕刻的,短短的绳子下端被一双手紧紧攥住,那双手如此用力以至于青筋毕现。抓住绳子的人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性,她拼死抓住这根绳子,双目圆睁盯紧了这根绳子,仿佛天地间再无旁物、再无旁事,唯一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抓紧这根绳子。然而,想要依赖这根绳子的不只是她,还有二十几只手凭空伸出,抓在女子的身上。这些手臂表面被雕刻得粗糙而布满纹路,然后被炭涂成了黑色,与雪白的女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最高处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脑后的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攥住了她的长发,腰后的手在并无赘肉的后腰上强行抓起来一块肉体来受力,而抓住双乳和阴部的三只手让羞耻部位的嫩肉在指缝间隆起,顺便起到了遮挡的作用。抓在女子髋部以下的手更多,甚至让女子的一条腿膝盖以下都完全淹没在手臂的海洋里了,另一条腿努力向后抬起,也显然只是无用之功,在那下面有更多手臂等着抓住她。在雕像的最下方,漆黑的海洋中不仅伸出了许许多多手臂,而且还伸出了一些骸骨、断肢以及因痛苦而扭曲的人脸。结合雕像的名字,人们不难理解,这画的是在炼狱中受苦的一个人因为子女为她做的功业而得到了摆脱炼狱的一个机会,而在炼狱中受苦的无数魂灵也都想趁着这一微茫的机会随她一起离开。虽然雕像静寂无声,但炼狱的号泣直接传达到观看者的脑海中了,让观看者不忍长久驻足,而又被它压倒性的冲击力所震撼,反复地回到它跟前。
  穿过这些雕像,从大厅的两侧上楼,就来到了二楼,一个稍小的厅堂。这里敞开了所有的窗户,摆好了大量的火炬与蜡烛,光亮如贵族家的豪华晚宴。两排桌子上铺了桌布,放了水果、点心和淡葡萄酒,看完雕像后意犹未尽的人群在这里齐聚,交流着观看展览的感想。在厅堂的最深处,摆着一个被架高的箱子和一张小桌,这是自愿向雕刻师赞助的捐款箱,旁边的桌子上坐着灰伞,她握着羽毛笔,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下捐献者留下的名字、化名或留言。
  二楼起初空空荡荡,偶尔上来一两个人也是看一看、留下几个铜板就匆匆离去。后来,老鲍和灰伞主动跟上来的人攀谈,留下了几个交谈的人,很快留在这里交谈的人就多了起来,谈话声也热闹了起来,吸引着更多人到楼上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雕塑!我侄女之前问我什么是雕塑的时候,我还说是一种用来敬仰神明或怀念英雄的人形纪念碑呢。难道说,除了这位雕刻师,还有其他在打造此类雕刻的雕塑师吗?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以前拜占庭还没沦陷的时候,那里有一种被称为‘拜占庭艺术’的流派,他们就会用绘画啊,雕刻啊,舞蹈啊,之类的形式来表现被抓起来的可怜可爱的女孩子,这位雕刻师大概也是其后继之一吧。”
  “真的?还有舞蹈?那得真人的吧?现在拜占庭的土地已经被异教徒占据了吧,现在还有地方能看到吗?”
  “这个没办法吧……听老人说前三四十年还能看到一些流浪的拜占庭艺人大篷车队,现在已经很久没看到了。而且你看,他们那种……那种演出,肯定不会公开场合演出的吧,所以估计还有演出,也是偷偷摸摸的吧。”
  ——这样的讨论是有的。
  “这些楚楚可怜的女子深陷危难,我等男子汉看了,自然会心生怜爱,想要成为她们可依靠的对象,想要温暖她们,我想这是一种普遍的心态。而您是一位女性,您也喜欢这些作品,女性是怎样一种喜欢法呢?您是如何看待这些雕像的呢?”
  “先生,我不能代表其他女性,我只能说我自己的情况。虽然雕像中的她们是女性,我也是女性,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处在可以保护她们、可以让她们依赖的位置。这一方面是我的家庭给我这样的条件,另一方面是我虔诚向主,信仰忠实,所以胸怀坦荡,毫无畏惧。我希望不仅我自己如此,也能让那些身处苦难中的迷途羔羊也沐浴在天主的光辉中。”
  “听您这意思,这种想法似与性别没有关系,如果雕像中的是男性,您也能产生这样的愿望吗?”
  “男人还要我去拯救?自己拯救自己去。或者不还有其他男人呢嘛,立志为主的事业奉献一生的神父啊牧师啊,他们不是就做这个工作的吗。不过……如果说是女孩子般清秀的柔弱的可怜楚楚的男孩子的话,那也不是不行。对,可能的话上个色,浅金色短发和天蓝色眼睛是最好不过的了。”
  “哈哈,这个恐怕不太现实啊,你看古希腊先贤留下的那些雕像,不也都是不加彩饰的嘛。恐怕只有保持了石头原色的才是艺术,而涂抹了五彩的只能算作商品吧。”
  “什么呀,还先贤,他们古希腊人都不闻主的福音,放在现在那不都是蒙昧的异教徒么,算什么先贤。我看他们只是不懂上色的方法而已,否则肯定会给雕像上色的,上了色指定更好看。这无色的还成了潮流了,哼。”
  ——这样的交流是有的。
  “那个胸部实在是太大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奶子呢?真实的人不可能长出那么大的奶子来的!所以……既然都用石头雕出来这么不真实的奶子了,怎么就不能雕得再大一点呢!再大一点啊啊啊。”
  “我看哪,就算是雕刻师雕得再大一圈,你也会说还可以再大一点。我劝你好好悔过,好好洗洗你那只盯着女人胸口的污浊眼睛,然后你才会理解清澈与纯洁的可贵。”
  “啊?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清澈和纯洁?我说你刚才怎么一个劲盯着那个胸部都没怎么发育的石像……啧怎么说出来就怪怪的,我是说,那个雕着胸部都没怎么发育的孩子的石像。等我家丫头断了奶,你就不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喂,喂!不至于这么绝情吧!不是,你这人真是污浊透了,我跟你说是要理解清澈与纯洁啊,清澈与纯洁!教会不也说嘛,说小孩子死后会上天堂,因为他们是没有罪孽的。我也不过是喜欢大姑娘里边看起来罪孽相对比较少的那些,这是很正常的审美吧?”
  ——这样的沟通,也是有的。
  如此熙熙攘攘,议论纷纷。随着夜幕下的狂欢节渐入高潮,海瑟的雕像展也热闹非凡起来。一楼的人摩肩接踵,二楼的人挤成了樵夫背上绑好的柴薪。二楼桌子上的酒水和零食早就吃完了,于是桌子本身就成了碍事的东西,被老鲍和海瑟用绳子拴住桌腿,从窗户放下去,堆在一楼的墙边,好腾地方。没想到,桌子放下去后反而派上了用场,许多在二楼被挤得够呛但还意犹未尽的人,出去之后在路边摆好桌子,坐在桌子上继续聊,更加吸引来了许多对他们所聊内容感兴趣的路人。甚至,连许多挤不进狂欢节核心区的小摊贩都被吸引来了,海瑟的展览场俨然成了狂欢节的几个副核心之一。
  而这热闹的漩涡的最中心,就是二楼的捐款箱了。起初的几次打赏,只是很小金额的几个铜板,就跟给街边杂耍艺人的无二;然后随着参观者人数的增加,赞助的金额也开始激增,铜板的数量快速增加,不久就出现了亮闪闪的银币。甚至到了鼎盛时,大量的银币令人目不暇接地被投入,落入钱箱里发出好听的金属碰撞声,捐款箱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囊中羞涩的人见状不敢上前,把手里攥着的几个铜板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而每当有在火光中闪耀着华丽光芒的金币落入箱子,总是能引起众人的惊呼声、赞叹声与起哄声。
  远远看着戴着面具的不知什么人投下金币,隐藏于人群中的海瑟鼓掌尤其起劲。他在心中感叹,办这样一次展览是正确的。不过,紧接着,他就后悔了这样的想法。

  最开始是下方的人群声音变小了。海瑟好奇地挤到栏杆旁向下望,发现以某个点为中心,一楼的人群扩散性地冻结了。仔细一看,海瑟呼吸差点停止:那是两名即便在这样的狂欢节也一丝不苟穿着修士服的修士,自然没有戴面具,一个看起来年纪跟海瑟差不多,光头锃亮;一个已经人至中年,但是棕色的卷发比老鲍浓密得多。一楼的喧嚣很快变成了窃窃私语,以至于连二楼都听见了这俩人之间的争论:
  “怎么连这个都还有疑问呢,塞提修士,这毫无疑问是对主的亵渎!”光头修士的嗓门很大,把他身边的女观展者吓了一跳,“主和主的教会用了千百年的时间在世间倾洒荣光,还有那么多战士与异教徒战斗、保护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结果,结果就雕刻这种哗众取宠的东西来给人看?这要是让观看的人都染上了这种恐怖的扭曲的审美,那可如何是好?”
  “别这么着急下结论啊,吉乌斯修士,我看作者跟你只是殊途同归而已。”卷发修士的声音要沉稳得多,“咱们的兄弟们在布道的时候,不是也要给他们讲过去的殉道者面临了怎样的威吓,以及炼狱中是何等恐怖吗?我看如果不讲这些,人们才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走向堕落吧。”
  “嗨呀,塞提修士,您净打岔,您明明知道重点不是这个!”光头修士挠着他的光头,有点着急,“这些雕像,如果只是介绍苦难,也就罢了,可是,可是它还用世俗的美艳来诱惑人们啊!你看这,这如此真实……而又超越了写实的,故意夸张了性别特征的雕像,这不是故意让人对它产生非分之想,故意……”光头修士两颊发红,他真的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把自己内心产生的非分之想说出来,但阻止亵渎行为的责任感让他最终决定继续,“这就是故意让人,在邪恶的欲望的驱使下,把自己放置在侵害者的那个角色啊!是引人向恶的,恶魔的作品啊!”
  “哎呀呀呀,吉乌斯修士,您别急,您别急!”卷发修士一只手拉住了光头修士的胳膊,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您说的这个啊,它是有可能的。确实!是有可能!可是前线战场上那些痛哭流涕说要皈依天主、洗心革面的战俘,咱们不也不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吗?那也要接受他们的忏悔啊。我知道您一直痛恨亵渎行为,所以下意识地从最糟的可能性去理解了,可咱们还是得向好的方面看。你看,如果是您,站在这些受苦受难的女孩子面前,您肯定不会怀有这样的恶意,去把她们带入更绝望的深渊吧?”
  “这还用说?这是当然!”光头修士毫不犹豫,“当然要把她们从黑暗和恐惧中解救出来,带到和平安宁的生活中来!”
  “你看,就是的嘛,大家也是一样的嘛。”卷发修士环顾四周,周围人忙不迭地纷纷点头,“就是因为这些孩子被刻画得如此惹人怜爱,才让大家对她们的遭遇如此感同身受,然后就会想要把她们从苦难中带到主的光辉中来生活嘛。在这个过程中,就算人们的心里产生了些想要给主增加忠诚的子民的念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哎,这,这,”光头修士一时错乱,更加着急起来,“您这,也太强词夺理了!您难道是认识雕刻他们的人吗?您……来,您来看看这些雕塑,您就没有不觉得这些雕塑,是一目了然的亵渎物品吗?”
  “我成天跟您同吃同住在同一个修道院,我都认识哪些人您还不知道吗?”卷发修士再次抓住了光头修士,把他往大门口带,“算啦算啦,咱们别在这争论了,你看你把他们都吓得不敢吭声了。咱们边走边说好不好?我跟你保证,这些雕刻没问题的,走走走。来,麻烦诸位让一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就这样,卷发修士拽着光头,分开人群,离开了展厅。光头修士显得有些不甘心,又对卷发修士的保证将信将疑;但是他已经听出来,之前自己发言的时候周围人都害怕得鸦雀无声,而当卷发修士发言的时候人群中则总是发出隐隐的支持、赞叹之声,于是也就没怎么抵抗,跟着卷发修士走了。虽然两人已经离开,但两人持续不断的议论声还是渐行渐远地从远方传来。
  重新抬起头来,海瑟才发现自己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内衣。之前他被逐出符腾堡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毕竟那个是提前预告好的;而这次,教会人士直接以真面目走进展厅里来,并且断言这些作品就是对上帝的亵渎,此情此景简直是事先所能想到的最恐怖的场面。至于旁边还有另一位教会人士全力劝阻,这是海瑟万万没想到的。他不敢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奇迹发生,自己会怎么样:或许吉乌斯修士只是训斥一番,或许自己就要为此而送了命。
  随着极度紧张的麻痹感从身体中渐渐消退,周围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海瑟才注意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手。海瑟回头想看看是谁,可那只手迅速抽走了,手的主人也在被海瑟看到之前就消失于人群中,只在海瑟的掌心残留下温暖柔软的触感。彷徨四顾,只见窗户已经被打开到了最大,老鲍和灰伞站在窗边望向海瑟,窗台上甚至连绳子都已经放好了,看来是随时准备让海瑟顺着绳子下去。低头看了眼下方重新热闹起来的人群,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二人把绳子收起来。随后,看似无意地走到二人身边。
  “海瑟,展览提前结束吧?”老鲍面容凝重。
  灰伞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声音倒还平静:“我觉得那个光头不会争辩得过卷毛,但是展览如此热闹,目的已经超额达到了。时间拖得越长,越可能有传言和风声把真正危险的人物招过来,所以还是准备撤吧。”
  危险是迫切的,但这样一场一生难见的盛况又让海瑟不忍心叫停。就在纠结中,背后传来的故意压低的声音把海瑟吓得不轻:“您就是雕刻师本人吧。”这声音来自一个男人,十分低沉近乎耳语,只有海瑟自己听见并僵住了。
  “我很感谢您能举办这样一次展览,但它该结束了。”身后的人说,“连我这样迟钝的人都看出来您是雕刻师了,其他人想必也有不少发现了这点的。万一被围,可能会有人为了摆脱而把您交出来,所以还是快走吧。”
  海瑟没有回头。他稍稍俯身,深呼吸,对老鲍和灰伞说:“结束吧。麻烦你们了。”二人早已准备好,立即开始收拾展会。老鲍打开窗户通知了楼下的阿顿,阿顿马上开始谢客,灰伞则挨个告知二楼的客人“展览已经结束了”。参观者多表示依依不舍,但是也都能理解现在结束展览的原因;还有很多人询问下次展览在什么时候、怎么才能联系上他们,不过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就这样,带着光荣与遗憾,海瑟的第一次狂欢节公开雕像展结束了,第二次不知还会不会有。
  送走所有参观者,紧闭门窗,收拾东西,打开后门。老鲍指挥着等候多时了的力工们将石雕转移到附近的仓库里,预计过两天才要送回海瑟的住处。钱币袋又大又沉重,而且一搬动就发出引人犯罪的声音,所以被交给了身为威尼斯卫兵的阿顿,让他坐船离开,把钱直接带到海瑟家去。最终,只剩下海瑟和灰伞站在告别阿顿的码头上,怔怔地看着摇曳的黑暗水面。喧嚣已经结束,附近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的节庆核心区,还在传来热闹的声音。
  “高兴吧?能办一次这样的展览。”灰伞的心脏还在激烈跳动,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你可能有更高的追求,我是觉得我要是一辈子能这样辉煌一次,就值了。”
  海瑟想了想:“如果是昨天的我,那我觉得值了。足够了。但是今天看到这么多人如此喜欢我雕刻的作品,就觉得还想再继续做下去,想让更多人看到啊。”
  “这可是条不归路。”灰伞扭过头看着海瑟。
  “我早就踏上不归路了。”话说出口,海瑟感觉自己主见平息的心脏又加速跳动起来。
  “哼哼。”灰伞轻轻地发出笑声,向后退了几步,“好了,距离狂欢节的结束还有段时间呢,我建议你去好好逛逛,喝点啤酒放松一下。”说完就要离开。
  “也是……哎,等等,你不跟我一起去吗?让我一个人喝啤酒?”海瑟叫住灰伞。
  “我要回去睡觉了。谁跟你似的天快黑了才来,天刚亮我就开始折腾这事了。”灰伞白了海瑟一眼,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所以要不要一个人去逛一逛呢?海瑟觉得逛什么都不会比今天自己开的这个展会更值得自己高兴,要不就回家算了。又一想,这么着急赶回家,如果正赶上跟阿顿一起到,是不是显得好像对阿顿的清廉不放心?这样考虑了一番,终于决定就按灰伞说的,趁着狂欢节还没结束,去逛一逛。

  果然如海瑟所想,狂欢节并不怎么能吸引他。
  如果放在平时,琳琅满目的商品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演出,不可能不让海瑟情绪高涨。但是现在海瑟完全无暇注意这些,太多更加令人在意的事情在他脑子里走马灯般回转,却没法在任何一件事上集中注意力。一楼观展者惊讶的目光,二楼观展者热烈的聊天与赞叹,从未劳动的柔软手指间落下的金币,两位修士之间的争论,背后压低声音的警告……所有这些又好像同时在脑内回响,又好像轮流出现在眼前;两位修士的争论好像从不停止,身后的低语声连绵不绝而又听不清楚。海瑟觉得自己产生幻听了,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走到街角的无人处,他闭上眼睛,大脑中令人发疯的混乱丝毫没有停止;他用手背摸了摸头,完全没有异常的发热,但却摸到了两粒汗珠。海瑟开始后悔当时没有马上回家了,以现在这个精神状态,海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回家。
  “谁来……帮帮我。”梦呓般的声音从嘴角滑出,没有旁人能听见。海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有个小小的身影,戴着银色面具,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这眼神太熟悉,海瑟觉得自己脑内的观展者、富豪、讨论者、修士、低语者一时间也都暂时停止了,扭过头去看着面前这个人。和记忆中不同的是,她没有和往次出现一样遮得严严实实,而是穿着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下面可以看到纤细的脚踝,这连衣裙对春天的夜晚来说甚至可能有些过于凉快了。
  她说话了,“海瑟,我是小百灵,没忘了我吧?可以跟我一起走一走吗?”
  和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一样,这声音如冰泉清流,冷却了海瑟燥热的内心,荡涤了围绕着他的种种烦恼。周围一下子清静下来,连原本就有的节日的嘈杂也变得遥远了,只有小百灵还如此清晰,连呼吸声都如在耳畔。
  “……嗯,好啊。走吧。”海瑟这样说着,却觉得身体无比沉重,动弹不得。直到小百灵牵起他的手,身体才好像抖落一身泥土般,重新动作起来。那只小手一塞进他经年雕刻而满是硬皮的大手里,海瑟马上就知道了,这就是之前两修士论争时,牵住他的那只手。
  “你来看我的展览了?”海瑟问。
  “那当然,我上次不就去了嘛。其实我第一次就去了。”
  “那……怎么样?”海瑟开始有些紧张了,他希望自己的掌心不要出汗。
  小百灵没有马上回答。吊了吊海瑟的胃口,才开心地说:“棒极了。就算是有位国王到威尼斯来,把他的王冠、珠宝、马匹和他珍藏的巨人骸骨、古代文物、圣人遗物拿出来办展览,也不会比这更让观者衷心折服了。”
  虽然海瑟自己心知肚明自己的这次展览确实十分成功,但听了小百灵此话,还是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两个修士争论的时候,你也在?”海瑟追问。
  “是啊,”小百灵承认,“当时鲍叔和灰伞姐姐打开窗户准备让你逃走了,你却愣在那里,我就想把你拽走。还好没需要我拽你,真是有惊无险。”
  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海瑟深呼吸了几次,没有再次陷入恐慌。“谢谢你,小百灵。那个……对不起。”海瑟停下脚步,下了决心,盯着小百灵面具下的眼睛,“我那天那样说你,是我一时冲动……我并没有真的讨厌你,我就是太紧张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然而你之后还一直帮我,真的非常谢谢你。能原谅我吗?”
  小百灵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抿着嘴唇,眼睛变得湿润,两只手都抓住了海瑟的同一只手,“我也是,你能原谅我吗?我的做法太不合适了,我不改逼迫你的,更不该妄自说什么能替代您已故的妻子……可以原谅我吗?”
  海瑟松了口气:“那,我们互相原谅了?说好不要再让那种事情出现了吧。”
  “嗯,说好了。”小百灵点点头,松开了一只手,牵着海瑟重新走动起来。
  就这样,两人开始讨论起之前三次展览的事情来。压低声音、采用各种隐语,来讨论海瑟的雕像,热闹的人群中交谈着这么不可公开谈论的事情,反而谈论得特别亢奋,不能自拔;讨论起展会地点的选择、展品的摆放和光照的安排,两人差不多已经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了,整个威尼斯大概也找不出几个更懂的人来;讨论起展会上参观者们的反应,两人互相交流着对方所没有看到的,简直好像是把刚才的盛况又延续了下去,以对方的视角重新享受了一遍展览;自然也要讨论起那些雕像,两人都对这些雕像了如指掌,能够谈及很多一般参观者所注意不到的细节,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交谈对象……如此热烈地交流着,沉浸在亢奋的情绪中,比豪饮美酒更令人沉醉其中。
  “对了,海瑟,”一段沉默后小百灵突然发问,“或许是我脸盲,我感觉,你刻刀下的女孩子们长得都有点像……有人跟你说过这个事吗?”
  “被你看出来了啊,是有的。”海瑟立即回答,但又逐渐变得吞吞吐吐,“我之前早就觉得,应该已经有人看出来了,只是照顾到我的,我的感受而没有说出来而已。毕竟那个,如果说,如果说一个雕刻师雕刻出来的人物……脸都差不多的话,会被人……觉得是技术不足,但其实……”海瑟突然陷入了沉默,他不知该怎么编织后面的话语,随着大脑的努力思考,一些潜意识里不愿触碰的事实翻涌而出,让他所感知到的原本热切的环境迅速冰冷安静了下来。举目四顾,他意识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散去,现在是后半夜的威尼斯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海瑟转换了话题:“已经这么晚啦,小百灵。你是不是也该回家了?咱们往你回家的方向走吧。”
  带着自信的微笑,小百灵摇摇头:“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咱们往你家方向走吧。”说着拽了拽海瑟的袖子,让他走上回家的道路。而海瑟一走起来,小百灵马上不依不饶地问:“所以,刚才说的那个,究竟是怎样呢?海瑟你,明明技艺这么高超,为什么唯独面孔的问题,不设法画得多变一些?”
  之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海瑟稍微低着头,目光飘散,好像在看着某个记忆中的影子。“其实也不是不行。”海瑟终于说,“如果硬是这么要求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刻画出别人……啊”他突然站住了,然后又重新迈开步伐,“我是不是说漏什么了?本来不想说得这么清楚来着。”
  “嗯。”早就猜到了的小百灵点点头,“果然,那个人,是朱莲姐姐?”
  “姐姐……”海瑟反刍着这个词,感觉这称呼从小百灵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自然,“是啊,那是她的模样。小百灵,我……如果说,硬要雕成不一样的脸,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之前就曾经有过一位顾客,带我参加他家的家宴,然后让我照着他侄女的样子雕刻。我也可以雕得很像的。只是,对于那些真正倾注了心血的作品,我就总是不由自主地雕成朱莲的模样……或者说,只有照着她的模样雕了,才能发挥得出这种程度的才能。”
  小百灵笑了:“那也就是说,朱莲姐姐依然在保佑着你呢!”
  海瑟一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小百灵你不愧是小百灵,真会说话。没事的,我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了。”
  “不需要了吗?”小百灵突然抓住海瑟的胳膊,把他拽到了桥边一个昏暗僻静处。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将近两点钟,原本热闹的街道现在即将变得空空荡荡,已经竖着耳朵也不太能听得到什么人声了。小百灵贴近海瑟,解下了他的面具,随即也解下自己的,在黑暗中盯着海瑟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又深呼吸了几下,才终于开口:
  “海瑟,我鼓足勇气再请求一次,可以让我像朱莲姐姐那样,未来也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吗?”小百灵认真地说,“有没有正式的婚礼、神父的承认,这些我都不在乎,也没有其他人会替我在乎的,只要能实际上作为家人一直与你生活在一起就满足了。海瑟,我会好好表现的,整理打扫、洗衣做饭这些你也知道我很熟练的,在床上我也会加油的,其他你要我做的东西我也都会努力学着去做好的,而且我……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你发火的。海瑟,你好好考虑一下,可以让我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吗?”
  后半夜的寒风吹过,小百灵都忘了颤抖。黑暗中她睁大眼睛盯着海瑟的脸,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在呼吸了。
  “小百灵,你不在的时候,我仔细想过了,现在也还是那个答案,”海瑟帮小百灵拉上兜帽,“对不起,现在的我,还是没法跟其他女性一起生活。”看见小百灵深深低下了头,他隔着兜帽抚摸小百灵的头,“就如你问的问题那样,我雕刻出朱莲的面容,感觉她还在我身边;其实我就算不雕刻,我一样觉得她还在我身边的某处看着我。我也想象过我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场面,和别的女人做男女之事的感觉……就会觉得,那种时候,她的视线一定会变得很恐怖,我无法忍受……”
  “朱莲姐姐她,是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你的吗?”小百灵的声音带着不甘和一点哭腔。
  “不知道啊,应该不会吧。”海瑟空洞地望向了别处,“她从来都是温暖和煦的,就算有什么事要教训我也是正义凛然且很为我考虑的,所以我不知道看到我作出这种背叛行为时会是什么样……所以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无法忍受那种背叛感,所以没法答应你啊。还有就是,”他收回视线看向小百灵,“别说什么‘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你发火的’,如果你嫁给了一个因为这点而喜欢上了你的人,那我也会为你担忧的。”
  “是吗?”小百灵直勾勾地盯着海瑟的眼睛,“那么假如我没能跟你生活在一起,而嫁给了一个因为我说‘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丈夫发火’而愿意娶我的人,你会来阻止我吗?”
  海瑟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低下了头,但还是不敢直视小百灵的眼睛。他皱着眉头,目光空洞,门牙咬着嘴唇,一幅痛苦的样子。纠结好久,他终于说:“……嗯,我……”
  “好了不用说了。”小百灵刚听了个开头就抱住了海瑟,声音也变得轻柔,“抱歉哦,我不是想为难你的。别发愁,我不会嫁给那样的的人的,你看我这么死缠着你,说明我的眼光还是挺高的对吧,嘿嘿,放心啦。”小百灵松开手,又后退两步:“海瑟,那么,以后我还能去你家吗?”
  海瑟已经长出了一口气,“好啊,欢迎多来,”他说,“怎么着,你这是要走了吗?都这么晚了,你家离得近吗?”
  “哼,罪孽深重的男人。”小百灵微笑着看着他,“我去哪不用你管,你就别操这份心。你也赶紧回去吧。”说完就转过身,迅速消失在了夜幕里。
  小百灵家到底住在哪里呢?海瑟思考着这个问题。他对小百灵的了解也太少了,可是问她她也不回答;就算不是眷恋着亡故的妻子,就算是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跟一个连家住哪都不知道的人结为夫妻吧。海瑟叹了口气,独自踏上了归途。
  黑暗中,海瑟一个人独行着。他感到有些孤独,心想如果妻子能在他身边就好了。如此凝重的黑夜随时能让人产生幻觉也说不定,但即便他希望能够听到些妻子的脚步声或说话声的幻觉,也只是一片沉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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