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同罗烈火，星流云散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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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较重剧情，第一次看的朋友建议从头看起。

　　自从小涟满足了大狗的愿望之后，大狗就经常到苇芽团的院子里来睡。就算他不在的时候，他腰间那块亮闪闪的腰牌也挂在苇芽团的院门上。有了这块牌子，宫中的卫兵、小吏、降官等人对苇芽团的态度好了很多，甚至连其他演艺团体对苇芽团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了。这让苇芽团的众人有了足够的安全感，他们此时甚至可能已经步入这个乱世中最有安全感的人之列了。
　　这段时间，小涟也又与大狗亲密相会了几次，不过并不会当着旁人的面太过亲昵，而是会和第一次一样，带她到华清宫的深处去。在那皇家秘境中，曾经让那玉环贵妃为君王一人献上胡旋舞的镶金案几上，小涟也曾在上面给大狗表演缚舞；雕龙画凤的彩绘廊柱上，溅洒了二人寻欢时滴落的液体；半山腰精巧雅致的小亭子，小涟曾赤裸着身体被绑在那里，焦急地等大狗回来；山顶郁郁苍苍的百年大树，其横枝上还留着曾经吊起少女的绳子。小涟向大狗献出了第一次的那个温泉池，小涟也曾让大狗带小凝和金盏一起去享受；不过这次，大狗被关在了院门外面。那个晚上，坐在温泉池中，被小凝仔细洗着头发，小涟回想起了之前在长安城外的院子里，端姨给自己洗头发的画面。一时间，她有点希望战乱不要结束，唐皇不要回来，这样，她还有机会把端姨接到这里来，让她也享受享受这人间的至福。
　　但是要怎么做呢？小涟对此也迷茫了。或许可以接受燕军的安排到洛阳去，试图用精湛的舞蹈征服燕王安禄山；可是，向大狗打听之后得知，崔光远对安禄山是何等残暴的描述，虽说有些流传过程中的添油加醋，但总体上并非虚言，甚至还有些未曾为民间所知的暴行。所以，如果有机会离开华清宫、避免前往洛阳，还是要尽可能抓住机会的。
　　仅凭苇芽团的这几个人，显然是没有办法抓住机会的。所以在一次合欢之后，星空下，一边往苇芽团的院子走，小涟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大狗，如果……如果以后发生了骚乱，或者唐军反攻之类的事情，导致有人跑出去，你能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也跟着跑出去吗？”
　　“你……真想走吗？”大狗一幅很受打击的样子，“能走，就走？”
　　小涟很想把话说得更委婉一些，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出合适的说法，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是的，大狗。我……我跟你在一块的时间，很难忘，我，我享受到了原本一生都不会享受到的东西。但是，太危险了……大狗，你因战乱起而活，我们因战乱起而死。我们不想留在这战争双方争夺的中心，当双方争夺的东西。我们想躲到偏远的地方去，比如躲到南方去，努力活到战争结束，到那时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好吗？”不知不觉间，两人的两双手已经交握到了一起。
　　大狗盯着小涟的眼睛，思考了很久，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能帮你们逃走，我就帮你们逃走。我想你安全。”
　　“谢谢！谢谢你！”小涟露出欣喜之色，靠进了大狗怀里，被大狗搂住了。小涟当然是真心高兴，但是又为自己表达高兴的浮夸演技而有些自责。她早就提前准备过了被大狗承诺此事时的反应，这到底算不算欺骗大狗呢？

　　之后，笼中鸟的生活并没有急促太久，那一天就到来了。
　　那一天，起初和往日一样是风平浪静的。苇芽团的众人练练功、唱唱歌，几乎没出院子。直到午饭后金盏从外边回来，人们才听说外面的异样。
　　“出乱子了？”白先生紧盯着金盏的眼睛问道，声音又紧张又兴奋。
　　金盏倒是把视线移开了。“我也不清楚啊！”她皱着眉头说，“只是看外边的人都挺不安分的，又四处打探……又收拾东西的。但是卫兵也都提起精神来了，今天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手放刀柄上，不让人靠近，更别提听他们说什么了。”
　　“宫人呢？”梁团长站到了琴师身边，“宫里的公公们，有没有遇见一些？”
　　“遇见了，但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金盏轻轻摇头，“那些小公公，现在卫兵也不允许他们进出内外宫了，坐在别的院子里唉声叹气呢。如果是邵公公那样的梨园使，或许还能无需说明理由地出入吧，但我没见着他……别人好像也都没见着他。”
　　“孙大人呢？”珮玉小声问。
　　“上午骑马出城了。”金盏回忆道，“我也没看见，听他们说的。说是带了不少人，金牌禁卫也跟着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全都跟着了。”
　　完全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但是就这么干等着又总感觉会错过什么良机。“嘶……怎么回事呢。”白先生也快要不能维持一向的淡定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小凝四处张望了一下，低下头略一思考，然后其视线明确地望向了小涟。毕竟二人情同姐妹，小涟多少能够猜出小凝的一些意思，连连摇头：“不行啊，我自昨天上午之后，就没见过大狗。而且我也不知道到哪去找他。”
　　“但是狗哥的金牌还挂在门口呢。”琢玉出门看了一眼回来说，“戴着这个是不是就能出入宫门了？”
　　梁团长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狗子能自由出入，因为他是孙孝哲的伴当，可不是因为他戴着这个牌子。这个牌子能……代表他，但不能代替他。”
　　院子里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寂。最后，梁团长说：“大家先收拾收拾东西吧。虽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多休息，能睡就睡。有机会跑的话，我随时喊你们，你们就随时准备跑。”
　　就这样，一整个白天在忐忑中度过了。宫人照常送来了食物，但是问他们什么，他们也没提供什么新的消息。其中，问到是否所有金牌禁卫都出宫了、有没有见到大狗时，回答是不知道，不认识。
　　晚上，梁叔给琢玉讲故事，团里其他人也凑过去听，院子里的气氛短暂地变得稍微放松了一些。然而放松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故事讲着讲着，院子外面突然就传来了艺人、宫人的惊呼声和卫兵和呵斥声。梁叔抄起一根扁担去守住门口，白先生想爬上墙头看看，笨手笨脚之间，被小凝制止了。然后，只见平时文雅安静的小凝，轻盈灵活，三下两下就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树，藏身于繁茂的树叶之间，向外面探头探脑。
　　下面的人紧张地看着小凝。没过多久，小凝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丝毫没有沉重的感觉。
　　“怎么样？”大伙赶忙围上来，“外面发生什么了？”
　　“卫兵的数量减少了。”小凝冷静地说，“现在剩余的卫兵正在四处维持秩序。另外，我好像听见有人喊长安起火了。”
　　“起火了？！”小涟吓了一跳。一想到端姨可能在那里边，她就急得坐立不安。
　　“大门开着吗？”琴师追问。
　　小凝摇了摇头：“从这看不见大门。”随后，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啊不过，有不少卫兵都在阻止人们往那边去，我觉得大门应该是开着的。”
　　梁叔点了点头：“既然卫兵减少了，那么出乱子了应该是真的，大概是长安发生了骚乱，所以孙孝哲带兵去处理。而且还是比较棘手的问题，所以才连华清宫的卫兵都要抽调。”
　　尽管外面乱糟糟的，但是院子里却陷入了沉默。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尽管危机四伏，但这样的机会错过，大概就再也没机会了。而且孙孝哲既然已经外出镇压，那么，他得胜归来可能就会杀害笼中之人以泄愤或 者绝后患，失败的话笼中之人则可能被失去主帅且走投无路的卫兵们残害。如今的事态，不仅仅是让苇芽团众人有机会逃走，也在逼迫他们非逃走不可了。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我先出去探探吧。”梁团长说着就换上了一身尽可能深色的衣服，“看看有没有薄弱的地方。如果有的话，咱们声东击西，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走之后，就全速往外跑，应该能够跑掉一些。”显然，梁叔这是已经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不行！”看出来这点的小凝马上抓住了梁叔的衣袖，“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梁叔抚摸着小涟的头发：“没事，我就出去看看，好不好？看看而已没事的。”小凝也没法再阻拦，只好松了手。“千万别冲动啊！”小凝嘱咐道。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梁团长穿好了深色的衣服，卸下门闩，打开了院门。谁知，打开院门之后，梁叔却好似吓了一跳，嘭的一声猛地把院门重新关上了，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这把院子里的人也给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他们纷纷问梁叔。
　　梁叔以非常严肃的表情回过头来瞪了其他人一眼，让其他人都闭了嘴，然后一边给门上门闩一边对门外说：“什么人？为什么深夜来这？”
　　门外的回答声倒是挺爽朗：“大叔，是我，是庞禁卫！我是来帮你们的！”
　　院内的人陷入了一片安静的混乱之中。众人的脑子里都一团浆糊了：有人来救，自然是好事，可来的人是庞侍卫，是自己背叛过的人，是之前若干日子里给自己带来许多恐怖的人，如今突然说要来帮自己，到底能不能相信呢？
　　但其实也没得选。“如果他不怀好意，”白先生压低声音说，“而咱们又不给开门，结果也只是让他跳墙进来而已。”他抄起一根木棒递给琢玉，“拿着，藏到门边的灌木后面去。如果那人欲行不轨，我一喊你，你就出来后身后偷袭他。记住，照头抡。”琢玉点点头，藏到了门边的灌木后面，年幼的身体蜷缩起来，完全被灌木遮掩。确认琢玉藏好之后，梁叔给庞侍卫开了门。
　　门一开，庞侍卫站在门外整理了整理衣服，才跨步进来，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诸位，我先向大家透露一个重大消息吧！”然后就停下了话头，显然在等着别人追问。
　　旁人也并非没有兴趣，这种时候，任何有关局势的消息都是无比珍贵的。“那是，什么重大消息呀？庞大哥。”小凝摆出一幅天真又好奇的样子问道，正如当初她被庞侍卫保护时的乖巧样子。
　　“那就是，”庞侍卫身体微微前倾，声音略微压低，一双眼睛滴溜转，一幅揭开重大机密的模样，“崔光远，苏震，这两个狼心狗肺的老贼，其实根本就没有在华清宫里埋伏士兵！”
　　话音落后，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偏巧外面此时也没有传来喧嚣声，只有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那么，”梁叔打破了沉寂，“如果当初两个孩子真的出手了，岂不是必死无疑？”
　　“是呀！”终于等到回话的庞侍卫一拍大腿，“他们的恶劣诡计就是，等出了事，就说是我唆使你们这么干的，而众多艺人和宫人也都能证明我跟你俩有过亲切的关系……你说说，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呢？”他大幅度地摇着头，夸张地做出捶胸顿足的动作来。
　　哪来的什么亲切的关系呀？如此丑剧，小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但又不便表现出来，只得蹲下身，并双手掩面，做出一副哭泣的样子。而实际上，她掩面的双手下面，是咬紧的牙关和愤怒的双眼。
　　“……太可怕了。”琴师打圆场。旁人这受其提醒，这才知道该如何反应，纷纷点头：“是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庞侍卫总觉得收到的反馈不及他想象的激烈，有点失望，不过也只好继续：“所以说，那天真是幸好，真是幸好你们临阵退缩了。如果当时你们真的出手了，后果不堪设想啊！所以所以，你们不要为自己临阵脱逃而后悔自责，你们的胆怯反而救了咱们啊！”他露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去宽慰小涟和小凝。
　　这回，小凝也蹲下了，蹲在小涟身边，一样是双手捂脸，发出抽噎的声音。但和小涟正相反的是她蹲下的原因：如果再不蹲下，可能都要被逗得笑出来了。
　　“……唉！”梁叔长叹一声，双手背后，踱开两步，背对着庞侍卫，“真是天意人情，古来难料啊！”在他背对着庞侍卫的脸上，又是愤怒、又是耻笑，各种表情糅合到一块，再牵扯着肌肉强行抑止，搞得更加扭曲了。
　　相比之下，还是琴师与金盏比较能控制表情。两人尽可能放松脸上的肌肉，让自己超然物外，成功阻止了真实内心从脸上表露出来，唯一的问题是，又显得有点过于放松了。
　　“那么……那么，”琴师白先生问道，“多谢军爷相告，请问您说要来帮我们，具体是有何见教呢？”
　　“好吧，”庞侍卫还有点意犹未尽，“崔光远和苏震前几天就已经不在宫里了。今天早上城里就乱了，紧接着孙大人就出发了，再然后宫里的部分卫兵也被调走了。就以崔光远那几个手下，难道还能斗得过孙大人吗？所以他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白先生和金盏互相看了一眼。金盏追问：“那我们……？”
　　庞侍卫两眼放光：“咱们等孙大人凯旋，就去告发这两人的罪过！告诉孙大人，崔光远和苏震曾经要挟我们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你们不情愿。当然，只是这样的话，还是说不太通，几个戏子和女人，毕竟做不了这么大事的主。所以我想好了，咱们就这么说——是因为我也挺身而出表示愿意从崔、苏二人的淫威下保护你们，所以顶住了压力，没有遂了他们的愿。你想，孙大人听说了这种事，还不后怕？还不要好好犒赏救了他命的咱们几个？”
　　“是啊，”金盏强压着怒火，声音都有点变调了，“这样就能说通了。多亏有庞大哥通风报信，还提前想好了邀功的办法。那么，我们要如何回报您呢？”
　　“嗐！谈什么回报！”庞侍卫满面春风地连连摆手，“现在唐庭已经眼见着要不行了，只要咱们借这事彻底融入大燕，待到未来天下一统，咱们还怕好处少吗？”他已经提前沉浸在大燕朝堂上论功行赏的喜悦中了。
　　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小涟与小凝二人，白先生担忧地问：“可是，听说大燕那边，不是太和平的样子……我们到时候预计是要被送到洛阳去献艺的，到时候……唉！”白先生面容愁苦，“我这条老命随便死在路边也没人要，只是这两个孩子，唯恐她们受苦啊！”
　　庞侍卫凑近白先生，宽慰道：“不必担心，这个我也想好了。本次向孙大人邀功的时候，我就向他请赏，请求把这两个孩子赏赐给我。就算是要送到洛阳去的贡品，毕竟也只是两个跳舞的小女人，对我这样救了他命的功臣，他肯定不会这么吝啬的吧？”
　　院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白先生再也没法演下去了，凶光从他的眼中发射出来；团长也转回身来，正面对着庞侍卫，他脸上的肌肉都盘结在一块了。
　　“啊？怎么了？”庞侍卫有些受惊吓，连退了几步，“你、你、你们，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庞哥啊。”最先发生的是小涟，她仍蹲在地上，声音平静中蕴含着愤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
　　小涟用了和金盏一样的问题，但庞侍卫那边则完全陷入了茫然。茫然间，小凝也已经站起来了，她脸上并没有愤怒，也没有讥笑，只是凛然地注视着庞侍卫，大声说：“你，有的事情大概不懂，我就讲给你，注意听好了：我们是苇芽团，给百姓、官员与帝王表演的艺人，不是什么贡品，也不能被赐给谁。我们想做什么，或者拒绝做什么，甚至请求什么，也全出于我们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有人命令才敢去做、有人保护才敢拒绝。”
　　庞侍卫脸上一时间阴晴不定，他多年以来的认知受到了过大的冲击。把院子里所有的人环视了一个遍，他才挤出三个字：“……就你们？”
　　“就我们。”梁叔满怀中气地说，“怎么样，这样的事，你做不到吧？羡慕吧？后生！我没怎么读过书，一生中也干过不少违法犯罪的事。不过，有些妇孺皆知的或者在故事中流传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我就想问问你，你对欺骗与背叛，是不是没有一点羞耻感啊？”
　　“你们……你们……”庞侍卫气得语无伦次，“这么说，你们不想听我的话，不想抓住这一生难得的，爬出臭水坑的机会？”
　　“请回吧。”金盏漫不经心地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尘土，“跟这个世界相比，我们干净得很呢。”
　　庞侍卫的脸黑到了极点。“你们会后悔的。”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很快，很快就会后悔的。”
　　“嗯，我们等着。”白先生淡定地说。
　　眼见着庞侍卫如丧家之犬一般往外走了，大家已经舒了半口气。谁知，只听“噌啷”一声，庞侍卫竟然拔出了刀来，转过身，大步跑向小凝。因为太过突然，他离小凝又只有三四步的距离，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只有小凝身边的小涟，本能地冲到了小凝身边，但是马上就被庞侍卫一把推开了。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全都吓得不敢动了。只见小涟跌坐在地上，庞侍卫手持明晃晃的出鞘大刀，刀刃向内，距离小凝的脖子只有半拃的距离，锋锐的刀刃与柔软的脖子的对比把每个人都吓得够呛。白先生第一个后退半步并大声阻止：“别，别冲动啊！”
　　“我已经看清楚了，”庞侍卫自暴自弃地说，“什么诗书、谋略，这种时候根本就没用，只有刀子是实实在在的！”
　　小涟很想问问，庞侍卫之前的言行中，到底哪里表现出了诗书与谋略。只是可惜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你到底想要什么？”小涟急切地站了起来，“如果是要我们配合你跟孙孝哲说那些事情的话，我们配合你说就是了！”
　　“那是自然的，哪用得着商量。”庞侍卫嗅了嗅小涟的头发，“不过这孩子，我要先带走玩玩了，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真正的价值。”
　　小凝倒是一点也不慌张，毕竟她是从刀山血海中侥幸逃生的人，精神上对此有些抗性。“庞大哥想凭借自己在暴力上的优势来占有女人啊。”她平静而略带悲哀地说，“这么干的人不少，不过我不久前刚刚见过一位做得更好的。”
　　对小凝所指，庞侍卫一点也没听懂，只是毫不介意旁人听到地对小凝说：“期待吗，待会我就好好让你感受一下我做得有多好。”说完，他拖着小涟往院门的方向走去，“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在孙大人面前的说辞吧，什么时候事情完成，什么时候你们再见到这孩子了。”虽然口吐狂言，但他的步子很小，而且一直确保其他所有人都在其视线内，显然很害怕遭到这些人从背后的袭击。
　　“让我一起去吧！”小涟大喊，“两个人，两个人一起，不好吗？”
　　听到如此美味的诱惑，庞侍卫明显停顿并动摇了一下，但是随即重新变得恶狠狠的：“你如果刚才没有口出狂言，我可能就信了你了。且待我料理好了这个，到时候你来求我的话，我再考虑考虑。”
　　白先生看了一眼琢玉所在的草丛，最终也没有下命令。琢玉现在位置很理想，只是，毕竟对方手里有人质，而且刀刃离小凝的脖子太近了；就算琢玉一击就当场杀死庞侍卫，小凝也可能受伤甚至致死，何况琢玉还只是个孩子呢？最糟的结果，可能这一院子的人都要跟着完了。
　　只能寄希望于小凝自己了——白先生心想。
　　果然，在即将退到院门的时候，忽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而小凝的左手则绕到了庞侍卫的背后去。
　　“你……你干什么？”庞侍卫定住了，他感觉到有什么尖细的东西轻轻抵在了他的左背上。
　　“不好意思啊庞大哥，我还是没做好跟你走的准备。”小凝的声音逐渐透出了一些同归于尽的疯狂，“还记得那天，苏震给我的匕首吗？那之后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你现在就把这把刀扔掉，否则就会看到刀刃从自己的左胸口冒出头来。”
　　“你会……”庞侍卫语气虽然轻松，却好像忘词一般沉默了半晌，“你，你会，有胆量做这种事？”
　　“可笑。”小凝终于还是把这两个字说出了口，“我是‘东岳虎’刘通的女儿刘凝，苇芽团的团长，华清宫的明珠、宰相王公追逐的红人，你是什么东西？还是说，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跟我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同归于尽，也不枉此生了呢？”
　　一席话激怒了庞侍卫，他的胸中传出了愤怒的声音，这令院子里其他人都捏了一把汗。小凝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祈祷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姓庞的。还好，庞侍卫没有令她失望。愤怒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庞侍卫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平和了许多：
　　“我，不值得跟你这样的戏子以命相搏。”他叹了口气，“那么，我喊‘一二三’然后咱们一起松手？”
　　“我不松手。”小凝底气足了很多，“我又不想杀你。我们还要继续住在这，等着去洛阳给皇上献舞呢。”
　　“……”庞侍卫的表情一时阴晴，终于改口，“那，我扔刀的同时，把你推出去，这样可以吗？”
　　事已至此，周围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只有珮玉不同，她反而紧张到了极点——因为她的怀里，正塞着当初苏震递给小凝的那把匕首。
　　“好吧，不过要我来喊。”小凝倒是一脸轻松的样子，“那么，一，二，三——”
　　喊到三的时候，庞侍卫果然松开了拿刀的手。就在那只手松开的同时，另一只手才刚要把小凝推开，小凝就猛地用力，挣脱掉庞侍卫的拘束，以最快速度跑到了安全距离之外，被金盏和小涟一把抱住了。两人低头细看，小凝白皙的脖颈光洁如初，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与此同时，庞侍卫也在低头细看。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的东西，并不是想象中的匕首鞘，而是他自己的刀鞘上的饰物，被小凝拆下来扔到了地上。那么刚才抵在他后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又抬起头来望向小凝，只见小凝嘻嘻笑着，朝庞侍卫竖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向他展示无名指上留出来的半寸长的指甲。原来，她把刀鞘上的饰物扔在地上模仿扔匕首鞘的声音，然后用指甲模仿刀尖，就这样骗过了庞侍卫。
　　“你这……贱人！”庞侍卫骂道，低头要捡刀。千钧一发之际，白先生都还没来及喊琢玉动手，琢玉就已经从灌木中蹿了出来，手里倒并没有拿着刚才的木棍，而是“嘿呀”的一声，抡起一块壮汉拳头大小的石头，向庞侍卫扔去，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腰上，导致其发出惨叫并趔趄两步，没能第一时间捡起地上的刀。此时离刀最近的人是白先生，他虽然从来没用过兵器，也顾不上许多，赶紧猫腰把刀捡了起来。
　　于是，待到庞侍卫捂着后腰重新站稳，他看到的是，瘦瘦高高的白先生双手抓着大刀，以略显滑稽的姿势面对着他；另一边，梁叔抄起一根扁担，武器虽然简陋，但一看那架势就能看出是练过的，何况跟刀比扁担还有长度上的优势；其他女人和孩子，虽然没有武器，但受琢玉启发，也纷纷捡起石头、攥起沙土来。
　　“好，好，好。”庞侍卫一边喘着气，一边往门的方向挪，“你们，你们这么大的胆子，你们就，就爱咋样咋样吧！”说完背对众人，撒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那之前，琢玉又扔了一块石头过去，不过这次不幸没有打中。见庞侍卫离开，小涟赶忙去关上了院门。

　　“可惜！”琢玉气鼓鼓的，“谎话连篇，强抢民女，这个人应该杀头才对，只砸了一下太便宜他了！”
　　珮玉则忧心忡忡的：“梁叔，他会不会回来呀？”
　　“很有可能。”梁叔点点头，“不过，他势单力孤，就算再拿一把刀回来，也不是咱们这么多人的对手。”说话间，他放下了扁担，从白先生手中接过了军刀，摆弄起来的样子就专业多了，“咱们赶紧收拾，今晚就出发，应该问题不大。”
　　就这样，众人只得放弃了继续等待的幻想，下定决心要出发了。一行人，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准备停当了。
　　“好，准备出发吧。”梁叔说，“苇芽团本就居无定所，旅行本就应是我们生活的常态，这次在华清宫中被幽禁得已经太久了。只不过，这次出发前，我们需要一点小小的冒险。”
　　其他人安静了下来，看着梁叔。小涟吞了吞口水，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
　　“和之前说的一样，咱们兵分两路。”梁叔说，“你们一路，我一路。你们跟着白先生和小凝，趁着夜黑，偷偷潜行到离门尽可能近的地方。我则去远处，吸引卫兵的注意力；你们一看卫兵被我吸引走了，就赶紧以最快速度向门外跑，知道了吗？”
　　小凝马上提问：“你打算怎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我会放火。”梁叔从背后的行囊中掏出火石与干草给小凝看，“着火了，宫殿都烧着了，他们还不赶紧来救火吗？趁着他们救火，乱糟糟的，我就能冲出去跟你们会合了。运气好的话，到时候还会有很多人和我一起趁乱往外跑呢。”
　　“那你带刀干什么？”小涟指了指被梁叔别在腰带里的军刀。
　　“这个……”梁叔挠了挠头，“你们不也没人会用吗，我就带上了。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你相信我的吧？”
　　“不行。别去。”小凝的声音在发抖，“应该还有别的办法的，梁叔。再想想。”
　　“……小凝。”梁叔转过身去，朝向院门而背对着小凝，“你既然已经自称苇芽团的团长了，就要以全团的大局为重，把刘大人和郭哥留下的这个团延续下去，为此可以……为此注定要牺牲很多东西，你记住了。”说完，就不再回头，朝着院门大步走去。
　　小凝张了张嘴，但没说话。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也不觉得自己能比梁叔思考得更缜密。她内心里想要撒撒娇，想要求求谁，但也知道这不可能；她也想让梁叔再等等，再跟她说几句话，但是想想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身边这些亲爱的人的性命，又忍住了。
　　就这样，在众人的目送下，梁叔卸下了院门的门闩，推开院门而去……是这么打算的，但是院门久久没有推开。
　　莫非是梁叔踟蹰了吗？小涟正疑惑间，梁叔回过身来，一脸凝重：“门打不开了……看来是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琢玉马上问。
　　不等梁叔回答，外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解答了这个疑惑：“庞哥，亏得我们第一时间把门堵住了，就差这么一点就要让他们跑了！”另外几个人也纷纷应和：“是啊庞哥，这么大的上马石，只用三个人，就这么快地搬到这来，这重活我是从来也没干过啊！”
　　“多谢，多谢几位兄弟！”是庞侍卫的声音，“可惜我与贼人的战斗种寡不敌众，被打伤了后腰，不然我也能上手……把院子里这几个弄死，回头我一定给你们好好表功！”
　　闻言，梁叔皱紧了眉头，“这小子还真有几个狐朋狗友。而且还是三个人。”
　　“喂！”金盏大喊，“你们四个大男人，不堂堂正正地从门口进来，要怎么弄死我们几个啊？”
　　“别上当，别上当！”庞侍卫赶紧拦阻被挑衅了的几个朋友，“这帮人狡猾得很，狡猾得很！而且用刀砍死的话，咱们就没法解释证据是怎么没的了……大伙，守住院子的四面墙，有人想翻墙就用长枪去戳，他们出不来就行！”
　　苇芽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说出不来就行，”琢玉疑惑，“那还说什么要把我们弄死啊？”
　　仿佛为了回答琢玉的提问，突然一个看似酒罐子的东西越过墙扔了过来，啪地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大量粘稠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紧接着，其他各面墙也纷纷有这样的罐子扔过来，搞得这种粘稠液体淌得到处都是，连房顶上都扣了几个碎裂的罐子，粘稠的液体顺着房顶滴答滴答地流到地上。随即，还有一些木棍、枝杈、草席之类被扔进来，有的差点砸到人。
　　这些液体冒着浓烈的腥臭味，已经让闻到的人猜出了它是什么。梁叔蹲下身，用手蘸起一些，放在鼻子边上捻了捻，眉毛立了起来：
　　“这些都是油脂。”他一幅大难临头的样子，“他是想要放火，把咱们都烧死在这个院子里！”
　　“有本事堂堂正正地用刀砍我们啊！”金盏扯着嗓子喊，“外边的人，卵蛋都在撒尿的时候尿进茅坑了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眼见着油脂即将布满整个院子，之前的任何计划都已经来不及实施了。小涟和小凝抱在了一起，白先生抚慰着珮玉和琢玉。
　　“跳墙跑吧。”梁叔果决地压低声音说，“每面院墙外面只有一个人，就算拿着长枪有优势，也总不可能同时对付太多人。白先生，你去东院墙，送琢玉、珮玉和金盏出去。小凝和小涟，到我这边来，咱们从西院墙出去。出去之后，活命第一，能跑的就跑，能躲的就躲，找卫兵求助也可以，四散逃开，等待天明。”
　　金盏马上接话：“梁团长，我也跟你一起，让我先出去吧。你举我一下，我第一个跳出去吸引他们注意力，我一落地，你们就同时往外送人。”
　　时间紧迫，没有任何时间挽留或告别。每个人努力在黑夜中把彼此的面容刻印进自己的脑海，然后各自走到了各自的院墙前。就在梁叔抱起了金盏，白先生也从琢玉的背后抓住了琢玉的两个腋窝的时候，意外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突围计划。
　　“你，你在干什么！”竟然是邵公公的声音，“庞兄弟，崔大人和苏大人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在这个地方耽误什么时间呢！”
　　易燃物的投掷暂停了一下。只听庞侍卫说：“哎呀，你怎么还惦记着你家大人呢，邵公公啊。崔光远和苏震有多少人，孙大人有多少人，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这俩傻子还敢在长安城闹事，现在孙大人带兵去了，恐怕下次再看见这俩人的时候，就只剩脑袋挂在城门上了！”
　　“笨蛋！”邵公公骂道，“你看见什么了，就这样瞎猜？”他气哼哼地说，“同罗人，也就是安禄山的盟友，因为分赃不均，白天的时候已经跟叛军决裂了。他们在长安城里大肆劫掠了一番，现在出城而走。孙孝哲和安神威去追同罗人，想要把同罗劝回来，我看恐怕是不可能劝得回来的，要是劝一劝就能回来的话，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甚至可能直接被同罗人给杀了。他们再抽调多少卫兵，能跟同罗的彪悍骑兵抗衡吗？现在的长安城已经乱了套了，连监狱都没人管了，囚犯都跑空啦！这种时候，崔大人和苏大人振臂一呼，征募义士，斩杀伪官，现在他们正在做的就是这事啊！”邵公公心情激动，边说边用手杖敲击着地面，发出撞击声。
　　“啊……啊，真的？”庞侍卫的声音在颤抖，“那，那，那……那不行，我，我还是得去投奔二位大人……太太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啊，我……我还是得，得参与光复长安的大业，迎接圣皇的再次驾临啊！”
　　院子里远远传来金盏的赞叹：“放你娘的屁！”
　　“……但是也不差这一会。”庞侍卫满腹仇怨地看着院落，“我先烧了这个院子，然后再去找崔大人和苏大人。”随即，扯着嗓子喊：“不是快扔完了吗，别停下来呀，继续扔！扔完我要亲自点火！”
　　“……嗨呀！”邵公公站在庞侍卫身后，一副痛心的样子，但是也并不打算拦阻。
　　院子里，见又有更多燃料被扔了进来，众人只得放弃被邵公公搭救的幻想，再次准备翻墙而逃。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清脆的制止声——
　　“等等！”珮玉大喊，“谁送我上一下房顶，我要见邵公公！”说着离开东院墙，跑到了房檐下。
　　“没有时间了珮玉！”白先生有点生气地这样喊着，但珮玉没有回来，反而是琢玉一言不发地也快速跑到了房檐下，蹲在地上，让珮玉踩着他的肩膀去够房檐。孩子的身高毕竟还是差得有点多，即便踩着琢玉的肩膀，珮玉还是抓不到房檐。见此，白先生叹了一口气，走到两个孩子身边，把珮玉举了上去。房檐上满是油脂，珮玉刚上去就险些滑倒，在下面看着的琢玉吓得轻声叫了出来。见琢玉如此紧张，白先生便把琢玉也举了上去。
　　从房上可以直接向北跳到院外，守在北面的人见此，马上提起长枪走到了房檐下，随时准备在两个孩子往下跳的时候戳上一枪，不过，两个孩子并没有这个意思。珮玉跌跌撞撞地沿着房顶走到离邵公公最近的地方，琢玉则充当她的拐棍，防止她摔倒，而琢玉自己因此而走得踉踉跄跄。
　　“邵元松！”珮玉大声喊道，那是连邵公公自己都已经多年没有听到了的，自己的名字。突然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邵公公惊讶、迷茫地仰起头来，朝着院子走近了几步。只见珮玉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个亮闪闪的小物件，用力一扔，在月光下划出了一条弧线，落在了邵公公身前的土地上。邵公公弯腰把它捡起来，是个玉雕的饰品，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又连忙拂去尘土，对着月光仔细看，脸上露出震撼的神色。
　　“这，这，”邵公公紧紧攥着那个玉饰，急切地向珮玉大声问道，“这是你的吗？”
　　房顶上，珮玉站在最高处，迎风而立，头发被吹起，月光照亮了她凛然的面容。居高临下地，珮玉没有回答邵公公，而是大声反问：“邵元松，你不是要为皇上尽忠，不惜为此拼上性命吗？现在圣人的女儿就站在这里，你还不赶快来救！”
　　邵公公毫不犹豫，厉声对庞侍卫说：“庞兄弟，里面有公主，快把门打开！”
　　庞侍卫睁大了眼睛：“你……开玩笑吧？都都都，都这样了，还把她放出来，我还有得活命吗？那不更得灭口了吗！”
　　对此，邵公公已经不打算回答或劝说了。毕竟已经失去了左臂，他先用右手把手杖用力戳进砖缝里，然后一抖手，从手杖中把细刀抽了出来。见状，庞侍卫也马上拔出了新拿的军刀，但是晚了，邵公公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而且毫无保留，刃尖已经确确实实地扎透庞侍卫的皮肤了，只差一用力，就要刺破气管、拆解血管，从庞侍卫的后脖颈穿出来。
　　咣当当，庞侍卫的军刀又一次落在了地上，柄还没攥热乎。感受着血珠从脖子前面淌下，他已经吓得腿都软了，但是恐惧着面前的刀尖，他吓得也不敢发抖、更不敢出声，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凶光也涣散殆尽了。
　　邵公公用脚把刀踢进了旁边的水渠里，才把刀尖从庞侍卫的脖子上拿了下来。“快点，把你的人带走。”邵公公命令道，同时并没有把细刀收起来，而是保持着威胁的姿势。
　　“咱们走！嘶……嘶啊”庞侍卫喊道，喉咙的震动让他脖子上的伤口又传来疼痛，“你们还犹豫什么，快走啊！”
　　“庞哥，不点火啦？”其他人明显不悦地说着。
　　“不点了，不点了……”庞侍卫的声音都近乎恳求了，“里边有……烧不得的人，烧了要出事……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们钱，给你们钱……”
　　“还给什么钱，少给我们找点事就好了！”三个狐朋狗友这样说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看着三个人离开，庞侍卫松了一口气。“他们，他们走了……”庞侍卫转向邵公公，“您看，我是不是也可以……哎呀啊啊！”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原来是邵公公的细刀刺进了他的小腿，整个刺穿，又拔了出来。
　　“啊啊啊，你你，你干什……不，你，”庞侍卫语无伦次地嚎叫着，“你不，你不许杀我，不不，你，求你不要杀我，不要……”说话间，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裤子。
　　“只是这样而已不会死人的。”邵公公语气淡漠地把刀收了起来，“只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跑，惹是生非。现在，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院门前，用尽全力去推上马石，梁叔也翻墙出来帮他把上马石挪开。庞侍卫则四肢并用，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邵公公进入院子的时候，白先生已经把珮玉和琢玉接了下来。珮玉示意其他人稍微保持一点距离，她和邵公公单独谈话。邵公公毕恭毕敬，珮玉自如坦然。约摸半刻钟时间后，谈话好像结束了，两人并肩向其他人走来。
　　“谢谢你们保护和照顾公主。”邵公公诚恳地说，又看着琢玉，“杜少爷，您小小年纪，就堪此大任，不得了。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琢玉腰板挺直，并不言语，但是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说是公主……”小涟好奇地问，“你到底是什么公主啊？”
　　珮玉稍微尴尬地避开了视线：“那个，其实也不算……一般临出嫁的时候才册封公主的，我还没到那个岁数，所以我现在只能说是父皇的女儿，而不是公主。”
　　“那么，怎么正好和琢玉在一起呢？”白先生问。
　　“我母亲跟杜大人家的大夫人有亲戚关系。”珮玉解释道，“破城日前一天，夫人进宫去见我母亲，母亲让她带我出去跟同龄人玩玩，没想到竟然机缘巧合，遇到你们，躲过一劫。”
　　梁叔点了点头：“看来，杜家的大夫人，千钧一发之际，不光是托付了自己的儿子，更把皇室的公主藏在了儿子身边，也是个有胆识的人啊。”说完，转向邵公公，“那么，公公，我们现在想要出宫，有什么办法吗？”
　　“有的。”邵公公马上回答，“我刚才已经考虑过了，我可以号称依命令转移艺人，把你们带出城去。只是，”邵公公面露难色，“可能需要稍微冒犯一下。就是说，为了说服卫兵，让他们不至于提出‘你一个独臂的公公怎么转移这么多人’的疑问，要把你们用一根绳一个接一个地串成一串，就像押运犯人那样。”
　　见众人陷入了沉默，邵公公有点颓丧：“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法相信我，但是为了……”话说到一半，被小涟打断：“对了！其实绳子可以不打死结，可以绑成从内部一用力就能自己挣开的样子，这样可以吗？我来给你们绑，邵公公观看学习，等到最后，邵公公再绑我的手。只绑手就可以了是吧？”
　　“是的，只绑手就可以！绳子连在一起。”邵公公面露喜色，“这样可以吗？”这次，得到了大家的点头。
　　终于，不久后，一行人排成一长串，蜿蜿蜒蜒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小涟走在队伍的最后，有点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院子。最初她踌躇满志而来，正月又志得意满而归，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是被绳子拴着一个连着一个，趁着夜色离开这个泼满了油脂、一点就着的院子。虽说有点不舍，对这个退场方式有点遗憾，但久在樊笼里的小涟，心中更多的是挣脱的喜悦和对外面世界的期待。
　　经过华清宫唯一开着的一个侧门，门口的守卫只有五个疲惫的卫兵。小涟看了，心想看这样子，如果真的按照梁叔的计划，用火灾吸引走两三个人，其余人拔腿就跑凭速度冲出去，应该也能跑掉；只是，即便不算梁叔本人，其他人恐怕也难以全员无伤地安全离开了。
　　邵公公与卫兵的交谈结束了。即便只剩一条胳膊，邵公公也再次展现了他如同去年天长节漫步在长安街市时那样孤高凛然的姿态，让卫兵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喂，走了。”他低沉着声音对苇芽团的众人说。苇芽团的人也很配合，耷拉着脑袋，蜷缩着肩膀，一个接一个地缓步往前走，表现出一副“其实不想走但被人用绳子拴了不得不走”的模样。这一帮人都是表演为生，个个演技高超，卫兵看了没有丝毫生疑。
　　走出宫门，走过狭窄的宫前广场，走上了宫前河流上的石桥。当初他们满怀期待地阔步踏过这座石桥，甚至为此把一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抛在身后，却没想到这里会成为他们的牢笼；此次踏上石桥，是离开这座豪华的宫城，一行人绳索加身，却满心喜悦。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大约丑时，河流上与河水两侧草木丰茂处都起雾了。走在桥中心的时候，在黑夜与雾气的共同作用下，前后两茫茫，什么也望不到，唯有半圆的下弦月，挂在天空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辉，让小涟不禁看愣了。边走边抬头看月亮的小涟，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了她前面的小凝后背上。急忙收回注意力，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回……”小涟对着小凝耳语了一半，就停下了，因为她已经听到了：前方的浓雾中，噼噼啪啪地传来了马蹄撞击桥面石板的声音。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但结合声音，大体能知道对方不止一骑，而是大约有三五骑。马声嘶鸣，人声沉默。
　　只见邵公公对梁叔附耳而语，梁叔点头，示意其他人稍稍退后。而邵公公则昂首向前，走到离来人更近的地方，朗声问道：“下官梨园使邵元松，依孙大人的命令，押运这些艺人去城西，请予放行！”
　　但对方并没有要让开路的意思，反倒更加靠近了。最前面的两骑互相靠近，其中一匹马上传来了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声音：“大哥，就是这几个人。”毫无疑问，这又是庞侍卫。随即，他又冲着邵公公说：“邵公公，怎么样，以你那脑子，想不到我会骑马出城、寻找起义的唐军吧。”声音中满是洋洋得意。
　　“是啊，我这脑子不行了。”邵公公长叹，“我要是想到你在投靠新主方面动作这么快，我当初就不该用刀扎穿你的小腿，而是应该把你的五脏六腑都剖出来才是。”
　　“不愧是身上已经丢了两块的人，就是有创意。”庞侍卫咬着牙说道，“待会我就这么料理你。不光你，后边的那两个男人，也要这么处理。”
　　小涟开始发抖了。她开始有点后悔，或者说是怀疑，怀疑此时此刻逃出来的决定是否有点仓促。当庞侍卫来炫耀的时候，或许应该先委曲求全，再寻找更加稳妥、更加安全的时机？虽然，即便是现在，让她委身于庞侍卫，这种事情也依旧令她感到厌恶。
　　“总之，”庞侍卫身边的所谓大哥，看上去像是这几人中的小头目的人也发话了，“你刚才说了自己是奉所谓孙大人的命令，为反贼办事，死也知道是怎么死的了吧？”
　　“这位军爷。”邵公公还在努力争取，“您想必也是刚刚才摆脱了反贼的控制，而我们更是刚刚刚刚从那里面脱身出来，若不是因为这大雾，直到现在还没脱离叛军卫兵的视线呢。您怎么就不能回想一下自己还得低头求存活时候的感觉，放我们一马呢？”
　　对方沉默了一小会，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考虑到你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我想我说也无妨：我听庞侍卫说，那一串中，最小的女孩是太上皇的女儿，当今新皇帝的妹妹。如果我能把她从你们这些人的魔爪下救出来送到灵武，你说，这会是多大的功劳？”
　　见自己的身份已无法掩藏，珮玉喊道：“瞎说！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无论见到谁我都会说：苇芽团的大人们和邵公公拼上性命救了我，而你才是滥杀无辜的犯人！”
　　“公主大人。”对方用词恭敬而语气轻蔑，“您固然高贵，但毕竟就是个小孩子，跟歹人生活久了被其洗脑，不是很正常的吗？难道说，他们会因为听了您的话，看了您的撒泼耍赖，就将我这个把皇帝的妹妹从反贼手中救回来的大功臣投狱，而把这些个戏子和阉人认定成保护了公主的英雄？那样的话，皇家的脸还往哪放啊？”
　　琢玉先愤怒地喊道：“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珮玉的手搭上了琢玉的肩膀，悲怆决然：“如果说皇家的脸就是这么来的，那，这脸我们不要了。”
　　头目摇了摇头：“公主大人，要不要脸，可由不得您呀。”说完，就好似示威般地，缓缓抽出了马刀，刀身在抽出的过程中其声朗然，听得人胆寒不已。庞侍卫仿佛已经等不及了似的，跟着立即抽出了刀，只有飒的一下。随即，后面的三名骑兵，也纷纷把马刀拔了出来。
　　穷途末路，说什么都没用，唯有以命相搏。邵公公用力一甩，直接甩掉了手杖的下半段，把细刀攥在了手里。苇芽团的众人也马上双手用力，轻松挣开了装模作样的束缚。琴师白先生从背上取下如生命般珍视的长琴，扛在肩上，随时准备把它当作一块普通的木头般向着敌人砸过去。团长梁叔也从行囊里掏出了从庞侍卫那里缴获的军刀，抓紧刀柄，摆开架势，一股被压抑多年的凶狠之气弥漫而出。
　　“金……金盏。”白先生稍退一步，低声呼喊道，而眼睛则不肯转过去。
　　“我知道。”金盏也压低声音说，“一开打，我马上带着孩子们从桥上跳下去。”
　　白先生安心地叹了口气：“哈……对，这就对了。”他终于抛下了全部的负担，准备好迎接生命的尽头。
　　就这样，这个月明起雾之夜，华清宫门前的石桥尽头，五名全副武装的骑兵骑着大马、手持马刀；他们面前，三个男人拿着军刀、细刀和长琴与之对峙。梁叔、白先生和邵公公完全不觉得自己能有胜算，只是希望能稍微迟滞一下对方的杀戮，让手无寸铁的孩子们能逃命去。至于跳进河里还能不能活着爬上来，这种事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总比被人杀戮殆尽要强。
　　“来吧。来呀。”梁叔的声音里杀气四溢，“不识天高地厚的后生，让你看看我老梁的手段！”
　　骑兵的头目耻笑一声，不希得回话，举起手中的马刀，正欲向前，忽然又止住了。
　　“大哥，宰了他们吧！”庞侍卫催促道。
　　“嘘！”头目不耐烦地制止了庞侍卫，“有声音，你听。”
　　几个人安静下来，苇芽团的人也侧耳倾听。确实，从五名骑兵的背后，远远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从声音听来，可以确认只有一人一马。马蹄声起初虽远，但靠近的速度相当快，似乎这匹马正在疾驰。
　　庞侍卫身后的一名骑兵大声喊：“什么人！”与其说是因为想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如说是为了防止对方以太快的速度冲过来，导致双方撞得太惨。
　　对方听到了骑兵的声音，确实停住了。可能是太用力拽马缰了吧，马匹发出了痛苦的嘶鸣。但是，马匹声虽大，上面的人却一言不发，原地不动，只在能够勉强看到彼此身影的距离上远远看着。
　　“快回答，什么人！”头目有些紧张起来了，一边这样高叫，一边示意身后的三名骑兵掉过头去，朝着来人的方向。
　　来人还是不说话，浓雾里看不清在干什么。他的马匹不安地躁动着，走来晃去，除了马蹄声与嘶鸣声外，从之前开始，就一直还有铃铛声传来。这铃铛比小涟她们跳舞时戴的小铃铛声音更厚重，而与商队的驼铃相比又更清脆，对苇芽团这些对音乐敏感的人来说，还挺别致的。
　　听着，听着。突然，小涟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紧张的沉寂。
　　“大狗！！”小涟声嘶力竭地朝着铃铛声传来的方向喊道，“救我！这些人，他们要杀了我们，保护我们吧！”
　　骑兵头目既愤怒又困惑地看了看小涟，正欲打马向前，一刀劈死这个女人，却听背后传来了弓弦拉紧的声音。没有时间供他做出反应，一枝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凌厉声音极速飞来，但是毕竟浓雾阻隔、搭箭匆忙，没有打中，而是一箭扎在了马屁股上。马匹吃痛受惊，人立而起，发出痛苦的声音，然后不受控制地向前狂奔起来。苇芽团众人赶忙躲避，伤马就这样驮着上面的骑兵头目，疾驰过石桥，直冲进华清宫里去了。远远传来卫兵的怒喝与头目的惨叫，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庞侍卫突然又听到了弓弦拉紧的声音响起，吓得他赶忙从马身上跳下，想凭借马匹庞大的身躯保护自己。这次这一箭射得倒准，只是可惜庞侍卫在逃跑方面实在迅速，那箭矢从庞侍卫刚刚坐着的地方破空而过，叮的一声射掉了他的头盔。庞侍卫刚落地，伤腿受力的疼痛和头盔被射掉的恐惧就让他发出了非人般的惨叫，站立不稳，瘫在了地上，马刀也早就因为手软而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后边的三位骑兵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调转马头正对着来人，俯下上半身降低被射中的可能性，同时迅速收起马刀改为解下长枪，准备一齐向来人发起攻击……但是，又犹豫不决。
　　“你们三个！”小涟喊道，“赶紧逃走吧，他会放你们一条活路！”
　　三个骑兵疑惑地看看小涟，又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对方只有一人一马，而他们有三个人，按说完全没有惧怕的理由；但这个人，在如此一个雾气弥漫的深夜里，站在勉强能看清彼此的地方，仅凭月光，就射中一马、射倒一人，实在匪夷所思。弓术这样精湛的武士，用刀不知要有多厉害。虽说再强的人应该也很难同时对付三个全副武装的骑兵，但是这不仅仅是胜负的问题：为了一个已经难以实现的利益，而赌上性命，值得吗？
　　无需交谈。快速权衡了利弊的三人，开始缓缓后退，终于不约而同地掉转马首，鞭打马屁股，飞快地朝着相反方向逃跑了，散乱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了远方。
　　来人拍马向前，果然是大狗。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灰马，身披黑色的戎装，戎装上金属的铠甲在皓月下闪闪发光，正如神兵天降。他勒住马，从马身上熟练地跳下，含铁片的鞋尖当当地撞击着石质的桥面，一步一步走到了瘫坐在地的庞侍卫面前。
　　“大……大哥，大，老爷，爷爷！”庞侍卫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一边挪动着屁股后撤，一边求饶，“饶命，求你，饶命啊。我是那个，忠心耿耿守护唐……啊不对，不是，我应该是那个，一心忠于孙光远，不是，那谁，孙……孝哲，对对，我一心忠于孙大人的。您是那个，爷爷您是为孙大人办事的吧？小人也是的！只是那个，刚才路上，被那几个作乱的唐兵挟持，不得已才……小人那个，也想着，如果回华清宫的话，说不定能得到解救……”
　　咣！梁叔的刀鞘砸在了庞侍卫身边的地上，军刀已经收进去了，这曾经为庞侍卫所用的军刀把庞侍卫吓得不轻。梁叔摇了摇头：“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实在是太多余了。”
　　“不，不是……大爷，爷爷奶奶，祖宗……”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连缀不成连贯的文句了。大狗的脚步缓缓靠近，庞侍卫仿佛认定了大狗身上有着他仅存的救命稻草，振奋起最后的精神，向大狗求饶：“哥，大哥，我的亲哥，亲爹亲爷爷，您，您相信我，小人真的是忠于孙大人的，我是为大燕皇帝卖命的，咱们是一边的呀！我是那个……对，谢谢，感谢您从唐军那里救下了小人，小人今后一定为您当牛做马，当牛做马……”
　　小凝走到了离庞侍卫数尺的地方，轻轻蹲下身，好奇地看着他，“庞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她的声音一如初见时般甜美，而表情则混合了怜悯与蔑视，“大狗哥他现在也不是为大燕，也不是为大唐啊。”
　　“啊？啊？啊啊？”明明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却让大狗陷入了高度慌乱与疑惑，“大哥你……啊？这个……”他看看大狗，又扭头看看小涟，明显是明白了什么而又不理解，“对了，对了！曾有位大人教我……这个，您这样前途光明的人，为了女人做这种事，不值得啊！那个，她，对，她不干净，她不干净啊……哎呀！”说着说着发出了惨叫，是因为被大狗狠狠地踢了一脚。
　　大狗这一脚，又狠又准。庞侍卫对小涟的贬低让大狗用了最大的力气，而这一脚又巧合地踢在了他的伤腿上，让他发出了二里外都能听到的惨烈嘶号。强烈的疼痛让庞侍卫团成了一个球，在被踢的作用下，叽里咕噜地滚到了桥栏杆边。按说此处的栏杆应该和桥面一样是石头栏杆，但在之前的战争中有几处被破坏了，现在用竹竿、竹篾与绳索组装了一个勉强算是围栏的东西充当栏杆。这样的栏杆显然承受不了一个成年人滚过来的冲击力，马上就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土崩瓦解。就这样，庞侍卫一边嚎哭，一边身上缠着竹篾与绳索，滚进了河水里。
　　“呜哇……噗，哈，救……救命！”庞侍卫被水流带到桥下，又从另一边冒出来，“爷爷奶奶……噗啊，呜……饶命，救我……呜啊，救，救我……”就这样，在水中浮沉着，被河水带向远方了。
　　苇芽团的七个人加上大狗和邵公公，八个人就这样扶着栏杆，看着庞侍卫消失在河面的雾气中。
　　“我去抓他吗？”大狗扭头问小涟。
　　“不用了。”小涟摇摇头，“听天由命吧，反正他就算活下来，应该也不能再害人了。”
　　“我比较担心华清宫那边。”梁叔担忧地回望，“刚才动静那么大，卫兵肯定听见了。”
　　就好像为了回应梁叔似的，他话音刚落，华清宫方向就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
　　“关门了。”大狗解说，“害怕，外面，更多骑兵，关门了。”
　　“呼……”小涟终于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大狗，谢谢你。你真的保护我们了。”
　　“嗯！”大狗得意洋洋，“我答应了。我做到了！”
　　金盏则问替大伙提出了疑问：“你早干啥去了呀，你这是从哪回来？”
　　大狗挠挠头：“孙大人，安将军，带着我们，找同罗人。我也，没法不去。”他指了指北偏东的方向，“孙大人他，进去同罗人的帐篷，老不出来。我先回来了，让我的兄弟们跟大人说，就说我拉稀。”
　　“……是闹肚子。”白先生纠正。
　　“好的！”大狗马上接受，“我让我的兄弟们跟闹肚子说，说我拉稀。”
　　“……”白先生欲言又止，“行吧，知道了。”
　　“谢谢你。”小涟再次致谢，“谢谢你还特地跑回来。”夸得大狗春光满面。
　　“对了。小涟姐姐。”琢玉凑上前，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来的人就是大狗啊？”
　　“是听见了……”小涟正想说，猛地又闭了嘴，犹豫扭捏许久，改口道：“这个是，是大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小孩子别多问。”把一脸茫然的琢玉给糊弄过去了。
　　随即，又凑到大狗身边，压低声音责难：“你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把那两个铃铛拴在马鞍上啊！”原来，那两个铃铛，就是大狗与小涟在温泉池边做大人游戏的时候，拴在小涟身上的一对铃铛。这铃铛的声音深深印在了小涟心底，所以才记得如此清楚。
　　“快走吧。”小凝打断了二人的腻乎，“免得刚才走的那两个又带着更多人回来。”
　　“对，走，走！”大狗招呼着，接过众人背上的行李搭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带着几人很快消失在了小道上。

　　太阳升起的时候，一行人早已一路向南，走到看不见华清宫的地方了。西望长安，长安城中袅袅升起几柱黑烟，显得触目惊心。
　　战乱后的荒野小道上，晨光下，苇芽团七人面朝北，大狗和邵公公朝南，相对而立。
　　大狗把马匹的缰绳交到梁叔手里：“团长，带它走，带它走吧。”
　　梁叔沉默地接过马缰，怜爱地抚摸着这匹一整天没睡的马疲惫垂下的头颅，说：“这样好吗……这畜牲，跟了你很久了吧？”
　　“没有，”大狗爽快地说，“两个月前在潼关抢的。”
　　“……”梁叔一时语塞。
　　“大狗！”小凝走上去拉住大狗的手，“你真的要回去吗，不跟我们走吗。”她担忧地回头看着小涟，小涟一直深深低着头，沉默不语。
　　“对不起。”大狗声音低沉，“你们歌舞生活，我打仗生活。我还得回去。”
　　见大狗已经如此明确地说了，小凝只好松了手。她又看了看小涟，小涟依然不发一语，但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那您呢。”白先生问邵公公，“您也一定要回去吗。”
　　“是的。”邵公公点点头，“我还有未竟的使命。”
　　“邵公公！”珮玉凑到他跟前去，“我不想让你回去。前面的路太危险了，跟我们一起走吗？就当是为了保护我？”
　　“公主。”邵公公声音温柔，“老奴从小长在宫里，所见所学，都唯有在那里才管点用。离开了城市，只是徒增累赘和一张吃饭的嘴而已，帮不上忙的。何况你看，”他晃了晃空荡荡的左袖子，“现在的我，还不如一般人呢。”
　　“那你还打算刺杀燕军高官吗？”珮玉着急地说，“我虽然还没被册封公主，毕竟是父皇的女儿，我要求你跟我们一起走，你就不能让我任性一下？”
　　“是啊，我还是这么打算的。”邵公公目光坚毅，“我，和其他宫人，从小到大被教导了无数次，要忠于那位圣人。现在他们很多都死了，我则苟活了下来。我希望，等我到那边去见他们的时候，能够堂堂正正地，给他们看看，我忠于圣人的承诺不是为了吃一碗饭，而是发自内心，至死不渝；让他们为我高兴，觉得我没白苟活。至于公主您……对不起，您可能也已经看出来了，归根结底，我只忠诚于您的父皇。我想，现在的我，应当留在长安，伺机刺杀叛贼高官将领，而不是跟您一起走。”
　　珮玉的眼中噙着泪水，紧紧盯着邵公公。邵公公则坦然地看着珮玉，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在泪水淌下来之前，珮玉用袖子抹掉了，然后扭头看向大狗：“大狗哥！你可以帮邵公公吗？你就……你就说庞侍卫想要趁乱私吞苇芽团的姐姐们，杀死了苇芽团的男人，但是被邵公公发现，邵公公与庞侍卫扭打，庞侍卫掉进了河里，女人们逃跑了。大狗哥，你能这样为他作证吗？”
　　大狗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看我的吧。”他又看了一眼小涟，说，“这对你们也好。”
　　珮玉转回邵公公面前，大声说：“好！那我就许你去刺杀反贼高官将领，你要注意隐蔽，尽力而为！待父皇圣驾再临长安，我们一定会好好挖掘你的功绩，作为今后千秋万代宫人们的典范！如……如果到时候你还没能得手，再次相会，我也会作证，证实你的赤诚！”
　　“感激之至。”邵公公躬身道。
　　随着珮玉回到苇芽团之间，晨风拂过，几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知道，到离别的时间了。
　　“你们……”大狗突然说，“……你们，要晚上走，白天休息。”他不放心地不断看向小涟，“不要跟太多人走，太显眼。”
　　苇芽团众人点点头：“好的。”但是小涟没有说话。
　　邵公公问：“诸位，你们打算躲到哪去？”
　　团长满不在乎：“我们苇芽团，原本就是行走于城镇乡村之间，贩卖稻草制品为生的。如今虽然做不出来当初那么好的稻制品，而且估计也没几个人有能力买了，但在乡间、村庄，想要活下来，活到战乱结束，应该还是可以的。”
　　小凝插话：“我们原本想要去长安城找端姨等其他团员，但是长安城现在好像正是最危险的地方，想想还是不去为好。所以想先不要走得太远，等平静一些了，再去找他们。说不定他们也已经逃出来了。”
　　“那个，我们……”珮玉拉着琢玉的手，“我们的第一选择应该还是去找大唐的朝廷吧。不过……”她又有些犹豫，“到底是去巴蜀，还是去灵武，我实在不知道……”
　　“总之，我们应该会先往西走吧。”金盏爽朗地说，“只要不遇上军队，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的。至于未来是北上灵武、南下巴蜀、还是远赴西域，就等我们先与长安这个祸乱中心保持距离再说。”
　　小涟还是一言不发。大狗干脆径直走到了小涟跟前：“等大燕结束战争，你回来，来找我，好吗？”
　　“……嗯。”她终于点头，发出了肯定的声音。紧接着，又走到马匹前，从马鞍上解下那两个铜铃铛，塞到了大狗的手里。“拿着。”她声音轻微颤抖着说。
　　“好。”大狗喜笑颜开，“太阳升起来了，找个树多的地方藏起来吧！”他向众人挥手，“再见啦！”邵公公也跟着挥手。
　　苇芽团的七人挥挥手，决然地转过身，牵上马，渐渐远离了大狗与邵公公。走到已经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庞时，小涟才转过头来，朝着大狗挥手。大狗和邵公公还在那里，二人马上也再次向小涟挥手。远远地，只能看到动作，而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小涟不想让大狗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和满是血丝的眼睛。
　　一路走啊走，不知多少次回身，大狗与邵公公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苇芽团彻底挣脱了华清牢笼，走上了西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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